“舅舅,你怎么啦?”一个嫩嫩的声音。
秦溶如触电一般,停止了疯狂,怵然回首,见囡囡正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立在门口讪讪地望他。
“舅舅,娘去哪里啦?囡囡想娘。”
秦溶的眼泪无可控制的横流,他侧头说:“你娘,出国去寻你外公一家去了。囡囡长大些,舅舅带你去找娘。”
回到定江,北风怒号。
秦溶顶了风抱紧囡囡下车进门厅时,春宝儿轻快地跑出来。
“二叔,二叔你可回来了。我大叔叔一家回来了。”小春宝儿穿着吊带裤,倚门侧头说话时那神情颇似楚耀南的潇洒。
秦溶脸色不好,此时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抱紧囡囡,春宝儿好奇地问:“二叔,这小妹妹是谁呀?”
秦溶只问:“你爷爷在哪里?”
秦溶来到二楼的小厅,笑语阵阵,秦沛和嫂子晴梦并肩坐在沙发上,正同老太太说笑。这才让秦溶注意到他,一身乳白色西装,油亮的头,蓄了一撮小胡子,带着金丝边眼镜,身份不凡的样子。
秦老大一见秦溶,就拉个脸嗔怒道:“野去哪里了?办个差这么久不回来。”
又看到秦溶怀里的孩子问:“这女娃娃是谁家的孩子?”
“我的!”秦溶毫不犹豫道。
秦老大诧异地打量他,那目光从上自下,又从下自上,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忽然噗哧笑了,指了秦溶骂:“你个小王八蛋,你的?才出去几天就带个私孩儿回来了?”
众人爆笑,秦溶却摸摸孩子的头说:“囡囡的娘你也很熟悉,是雪玉。”
他冷冷的目光直视秦老大,他的父亲,那目光中满是痛心,就呆呆地望着他,空气都凝固。
他抱了囡囡给老太太鞠躬,转身离去。众人愕然的目光送他远去,有人低声议论:“二少这是怎么了?”
秦老大待人们散去才来到秦溶的房间,他举手敲门,又放下手,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黑暗,秦老大定定神才适应那黯淡,渐渐看到床前那朦胧的轮廓,和衣而卧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拿起一张毛毯为他轻轻搭上,生怕惊醒他,却听到一个话音:“不必!”
“溶儿,你,你见到蒋家那闺女了?”秦老大禁不住问,话音里很是犹豫。
“为什么?”秦溶喃喃道。
秦老大想开口,却不知怎么回答,他想说:“我只是为你好。”但这话说来还有何益?
“为什么?”他继续问,秦老大望着暗夜中那双含怒的目光,如暗夜幽谷里的狼,那眸光亮得发着绿光一般,冰得他寒到骨头里。
“为什么?”他说,“为什么你是我爹?”
秦老大一愕,炸雷响在耳边一般,那话音分明是:“为什么你是我爹,否则我会……”
此后,秦溶如变了一个人,沉默许多,本来话语不多的他就更是少言寡语。秦老大不知如何去挽回,日日儿子见他都冷冷的,问什么话只是“哦,嗯”再没旁的话。反是那小姑娘囡囡出奇的可爱,笑得灿烂,无忧无虑的在楼里跑上跑下。可那女孩子生得太像雪玉了,那么像。
这天午后,秦老大打个盹醒来,觉得后背有些硌,一摸是痒痒挠。他笑了,似乎感觉到儿子们肌肤的温度,那份浓浓的父子情再也难以寻回,如散去的一幕戏。
“这边,这边,快些呀!”囡囡稚嫩的声音,他寻声出门,竟然囡囡骑着春宝儿在地上玩骑大马。秦老大忽然记起当年他驮小春宝儿在地上爬时那分童趣,就上前说:“哎,囡囡,不要骑春宝儿哥哥了,咱们换匹大马,爷爷给囡囡玩骑毛驴。”
祖孙三人在楼道里欢快地叫闹着,他一头大汗的爬着,忽然听到一声断喝:“囡囡!回屋去,舅舅如何对你讲的规矩?”
秦老大木然抬头,从地上仰视着秦溶那铁青的面颊,藐视他的目光,他突然被刺痛。后背轻松,囡囡张个小手投入秦溶的怀抱,他倍感落寞。坐在地上捶个腰,叹息时,一个身影靠近他:“爹,儿子扶您起来。”
秦老大仰头,是楚耀南。
他呵呵笑笑自嘲道:“人老了,不中用。”
楚耀南却说:“爹,刺痛后总要些时间愈伤,给二弟些时间,就会好的。”
这让秦老大想起从北平归来时那段日子的耀南,也是处处提防,满怀戒备,同他疏远许多。如今反来安慰他,让他仅存的欣慰莫过于此了。
“南儿,你不是要回南洋去一趟吗?”秦老大问。
“是,是的。”楚耀南答,“我尽量快些回来。”
秦老大打量他,点点头,背个手离去时,楚耀南看到他背影和那佝偻的身影显得憔悴。
“坏人,打死坏人!”楼道里囡囡的哭叫声惊动了秦老大,他忙出门,看囡囡已被乳娘抱了去,一个帮中弟子捂个耳朵呲牙咧嘴,表情痛苦,还要强扮笑容。
“怎的了?”秦老大问。
“坏人,他是坏人,坏人!”囡囡涨红了脸指了地上的人惊叫,不依不饶,平日细声轻语闺秀般的囡囡突然如此的冲动,秦老大气得骂:“怎么惹孙小姐生气?还不退下!”
总是安抚住囡囡,乳娘抱走她,秦老大无奈叹息,向楼下走去,脚步发飘,心里在思忖,这秦溶就为了个女人,连爹都不要了吗?
“真是晦气,晦气!你说说我,在苏州不过睡过几回那个暗门子,谁想这暗门子是咱们二少的旧日‘情人’;总算那女人好点脸面上吊死了,留个女儿还同我做对。你说说这个理,睡她娘的多了,不计其数了,列个纵队都是她的爹,怎么她就捡我抓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