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萧瑟,年越来越近,乌京城里已经张红挂绿,寒冷也挡不住来办年货的百姓,各个店铺皆是人头攥动,茶楼酒肆里同样人满为患。
乌京的话题日日新,近日在议的,却是一位名不经传的小娘子,听说她在乡下长大,行为粗鄙,是个口无遮拦的乌鸦嘴,而且她还身体孱弱,一副短命之相。
沈青河在茶室坐着,听着隔壁传来的说笑声和议论声,眉头皱起,这话听着,咋这么像阆九那丫头。
不是,阆家如今正在守孝,她也在家中待着才是,且她在庄子长大,鲜小在乌京行走,咋突然就传出这样的名声来了?
莫不是有人在后面引导?
沈青河脸一沉,暼向身边小厮长贵:“你去查一下,他们所言是谁……”
这话还没落下,隔壁又有人娇笑着问:“看周公子说的,是谁家小娘子这么有能耐,能张口就把人给咒得起不来床了?要您这么说,她岂不是开口中?这也太骇人了些。”
“还能是谁,自然是开平侯府那自小放在庄子上养的,好像是排行第九的姑娘?”
咔嗒。
沈青河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脸已经黑成了锅底,还真的是那孩子。
长贵看见自家主子那脸色,连忙道:“大人,小的这就去把他们打发了?”
“打发什么?既有这样的传言传出,肯定有人故意传播,你去查一查源头,是怎么传出来的?她才从庄子回来多久,从老侯爷仙逝开始至今,一个月都没有,她出门的日子估计十个手指都能数得出。短短时日,竟就‘名动乌京’,不是有人在后头捣鬼难道是她自己传的?”沈青河铁青着脸,红着眼眶道:“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而已,说她乌鸦嘴,还说她孱弱短命,这是要把她碾死在泥里。”
不管是哪一条名声,对一个姑娘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名,传出来,她还能如意婚嫁?便是能,又能有几人慧眼识珠?估摸给她说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混子了。
恶名污人,杀人不动刀,好生歹毒!
“其实不过是小姑娘之间的气话,倒也当不上乌鸦嘴吧?”有个挺文雅的声音说了一句:“当时我亦在现场,贵阳县主回京,当街纵马在先,只不知他们家的马儿为何会突然受惊反而冲撞自己。那姑娘也不过是劝县主积福,也不算是诅咒吧?”
沈青河眸子半眯,贵阳县主,是齐祖尧那厮家的,原来如此,莫不是在阆九那里跌了个大跟头?
他看长贵一眼,后者立即躬身退出去着人查探。
“方兄有所不知,除了这贵阳县主,她那张乌鸦嘴咒过最严重的是什么你可知?”周公子小声问。
“愿闻其详。”
“前吏部尚书赵老赵大人啊。”周公子道:“我听说啊,嗯,就是听说啊,赵老当日去开平侯府吊唁时,那阆九见了他就说他活不了三日,结果你们都知道了……听说现在赵家恨不得弄死那女子。”
隔壁包厢传来清晰的抽气声。
“这,只是巧合吧?”
“或许吧,先有赵大人,后有这贵阳县主,要我说,便是乌鸦嘴坐不实,此女也有些诡异呀。”
“你这么说,我倒想见识一下这位小娘子,看看她长得何等模样,可是如夜叉一般?”
众人笑起来。
沈青河的脸黑得不能再黑,那两道眉,更是皱成了川字,老师的死,怎么也会被拿出来传一遍,在侯府灵堂传出的话,那是阆家府邸有人长了长舌。
阆正平这厮,咋当家的,这都能让人传出这样的话来,还传得这么离谱,什么赵家想弄死阆九川,简直荒谬!
阆正平彼时双耳发烫,也是脸色铁青,因为他也刚从高平嘴里听说了外头的传言,起身大步往正院去。
府中的下仆是要筛一遍了。
且说沈青河这边,他刚想站起来去隔壁呵斥两句,却听得那边一阵兵荒马乱,有人沉声喝叱,贵为学子,如同长舌妇一样乱嚼舌根,污人清名,不知礼义廉耻,枉读圣贤书云云。
这声音,有点耳熟。
是薛师。
沈青河三步并两步的走到门口,一拉包厢,果然看见薛师指着隔壁包厢破口大骂,言辞激烈和犀利。
他莫名有些快意。
头一回觉得这位的毒舌如此动听。
沈青河感动地抹了一下眼角,把那一点渗出来的湿润给擦去。
薛士雍本是约了好友在这茶居会面,岂料好友临时有急事尚未赶到,他便想着开个雅间等着,却遇上宗室的苏郡马,后者同是约了人,巧的是,约的沈青河。
结果就听见了这包厢的人在大放厥词,造谣中伤一个小姑娘,那孩子还是他薛师的恩人。
哪怕薛师不认识阆九川,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无动于衷,顶多讽刺两句就算了,但坏在他承了阆九川的恩,火气自然要大些。
沈青河走过去,先和苏郡马拱手行礼,又和薛师见礼,看向门内,把里面的人给认了一遍,道:“薛师莫动怒,君子慎言,他们一个都做不到,可见品行有亏,将来怕也是难当大任,与我怕是不能同朝为官,更莫说成为鹿宁书院的学生了。”
门内几人面若死灰。
都是乌京的公子哥儿,便不是土生土长的,也早已在此求学多年,眼下只因多嘴了几句,被书院大儒叱骂,被有铁面青天的三品大员说不堪大任,这传出去,他们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亦对,尔等不钻研学问,反而跟长舌妇一样毁人清名,喝个茶还带着如花美眷作伴,能有什么全才?竖子不足与谋!”薛师一甩袖子,气呼呼地离开。
沈青河将这几人记在脑里,回头要让人查下是谁家公子,誓要参他个教子不严。
他和苏郡马追上薛师,把人请到了隔壁包厢,再让人重新上茶换点心。
而那被称为周公子的包厢内,坐在他身边的两个美貌女子羞得满脸通红,垂着头不敢吭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脸色五彩纷呈,还是那姓方的一脸羞愧,率先起身,拱手告辞。
今日真是倒血霉了,只是热议了一下新话题,却被大人物听到,还当场训斥,这传出去,他们焉有脸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