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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第1页)

宫里人心正慌乱,皇上病情未明,太子却额头淌血地被侍卫扶了出来,冻死人的冬雷一个炸得比一个响,把守在体仁宫外的官员们个个吓得面无血色,仿佛天都快塌下来了。

侍卫们躬身一退,在寒风中哆嗦了半天的官员们都围了上来,大多数人不敢乱吭声,只神态恭谨小心,竖着耳朵听咏善开口,偶尔几个胆量大点的,张了嘴也欲语还休地说了半截话。

「殿……殿下?」

「里头……」

「皇上他……」

年轻的太子僵了似的站了半晌,森冷的风刮在颊上,似乎让他清醒了点。不多时,他抬起黑白分明而不失锐利的眼,缓缓扫了一周。

温和而带有隐隐压制性的目光,在这时候却格外有了仿佛可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看着围绕在身边的人们安静下来,咏善才矜持地开口,「父皇身子微恙,已经让陈太医请过脉了,正歇着。诸位都是国家重臣,各有各该干的事,别在这里等着了,等父皇好些了,再去请安吧。」

低沉语气,却藏着往日那般沉静气度,看起来只是有些难过。

瞧着这年纪轻轻的皇子,众人竟不由自主松了一点,绷紧的神经稍得舒缓。

便有人小声地问:「殿下的额头,不知要不要……」

「哦。」咏善举起手抚了一下额前,皮肤冻得木木的,也不觉得疼,大概天冷,血凝得很快,摸过后指尖还是干的,苦涩地笑道:「我要留在里面侍奉膝下,父皇不允,磕头磕得重了,这体仁宫的金砖地,呵,一时失态,倒让人笑话……」

「不不,父子连心啊。」

「太子真是纯孝。」

咏善心事重重,无暇听众人感叹,举目看看头顶,太阳被遮在云后,雪没有下来,天地间仍冷得带上了杀气。

这一刻,也不知道该去哪好。

回太子殿?碰见咏棋,又该怎么发落?咏善知道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可还没有想好,越是心急如焚,越不能乱下决定,没决定之前,反而不见面的好。

淑妃那边多半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盼着消息。

咏善潜意识地觉得过去之后,母亲又会给他出点难题,乱上加乱。

他在宫门前不声不响地站着,脸上逸出一点少见的惆怅,众人不知他心事,都以为他是为了炎帝的病情忧虑,叹了几声,都不敢擅离。这是在未来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最佳机会,有点脑子的大臣都默默陪他在冷风里待着。怔了片刻,陈太医远远拖着脚步过来,看见咏善额上的血迹,不由微愕。他从众人那分开一条道,挤了过来,苍老的嗓子一字一字地低道:「太子站在风里干什么?这么冷的天,脸上还带着血,让微臣给殿下包扎一下吧。」

将咏善请到外廊处一间小屋里。

那是在体仁宫值夜的太医专用的地方,也烧着炭火,还有准备好的药箱棉布。预备给炎帝使的,当然都是最好的东西。

陈太医把伺候的小内侍都打发出去,请咏善坐下,亲自取了温水,帮他洗净卜药。

咏善默默让他处置,脸庞宛如硬玉雕琢出来似的,一丝纹都没变过,睁着漆里如星的眼,复杂地瞅着动作老迈的陈太医取水、抹伤口、开箱取药膏。

「陈太医。」凝结似的沉默中,咏善忽然难以察觉地动了动唇。

「殿下。」

咏善黑眸闪烁不定,直瞅着这苍老的臣子,半晌才语气极轻地问:「这伤,好得了吗?」

陈太医慈祥地看着他,缓缓道:「殿下说的什么话啊?殿下还年轻,这么一点小伤,几天就全好了。微臣说一句大胆的话,殿下你的身子骨硬朗,比皇上年轻那会儿还硬朗呢。」

「会留疤吗?」

「看吧。」

「看什么?」

陈太医一边和咏善对答,一边手也没停下,熟练地往咏善额上抹着止血消痛的药膏,无可无不可地道:「看伤口养得怎样。养得好,就不会留疤。殿下这几日可不要乱挠,养得不好,真会留下个小疙瘩。」

咏善深深看他一眼,唇角慢慢地弯起一点,英俊的脸庞,不可思议地变得柔和了。

他仿佛比刚才舒缓了不少,闲话家常似的问:「在宫里常见面的,倒没试过和你聊天。家里头几个孩子?」

「没有。」

「怎么?」

「呵呵,微臣年轻时也荒唐过啊。一个夫人,四个小妾,可是……」陈太医白嘲地笑了笑,「骨血单薄,好不容易三妾生了个儿子,两个月不到就夭折了。」

咏善黯然,陪他叹了一声。

陈太医也只是郁郁了片刻,又皱着脸笑了笑,以过来人的口气道:「也是命,其实仔细想想,说不定是好事。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哪个儿女不是前世的讨债鬼呢?生下来就要看顾着,活着的时候怕他们出事,就算一辈子花尽心血,保着他们平安,到头来,还要忧着自己一闭眼,家里就翻了天,夫人小妾,嫡出的庶出的,儿子女儿的,自家人打起来才更伤筋动骨。唉,家业越大,越是烦恼。做人不容易。」

咏善没了声响,把这老臣子的话放在心里慢慢咀嚼,像含了颗千斤重的橄榄似的。

半日,才笑了笑,不咸不淡地应道:「嗯,是不容易。」

陈太医帮他抹了药膏,在上面包了纱布,叮嘱了两句不可沾水记得换药之类的,就蹒跚着走了。

咏善出了烧起炭火的小房,迎面扑来一阵冷风,冻得他微微皱眉。他已经想好了不去找淑妃自寻烦恼,索性径自回了太子殿。

常得富瞧他一大早跟着咏临赶去见炎帝,回来的时候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大惊失色,在咏善身后亦步亦趋,又不敢乱问,走路时连腰都是半躬的。

宫女内侍们见了总管如此,自然个个小心,几乎都是跪着伺候。

咏善进书房坐了,接过热茶啜了两口,看不到底的黑眸盯着房门,幽幽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瞅见常得富那个模样,却轻轻笑了,「看你这样子,见了鬼吗?咏棋醒了没有?」

他一开口,常得富才悄悄松了口气,凑着笑脸道:「咏棋殿下刚醒,梳洗过了。小的见今天变冷了,还是待在房里暖和,请他先在房里坐坐,看点书。要有别的事,等太子殿下回来再说。」

「吃东西了吗?」

「吃了,这都是预备好的,炉子上炖的,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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