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深冬,天大寒,满目荒芜寥落之色。
秦随下了朝后屏退左右,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深宫中,而且是哪里偏僻无人往哪里走。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冷宫附近。
说是冷宫,其实在秦随继位之后也就是几座废弃的宫殿罢了。后宫无人,那几个所谓的贵人嫔妃都被秦随当宠物养着,用得上了秦随就透露点消息让她们各自传回身后的势力,用不到就寻个由头禁足,一年半载地也不见得能出来一次。
所以秦随的后宫就是冷宫,真正的冷宫反而被人忽视了,根本就无人踏足。
但今日不同。
秦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冷宫里的动静。
那冷宫里有人。
秦随的驭下之道里很重要又浅显的一条就是少管下属的闲事,都不是三岁稚子,自然应该明白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只要把秦随需要他们做的事完成,且不损害大秦和秦随的利益,那秦随并不介意在某些小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理说在冷宫里闹腾也是一样,反正宫里够大,冷宫里又无人。
但秦随今日心情不佳。
所以他打算违背常理,管一管“闲事”。
轻而易举地越过宫墙,黑金皂靴踩在雪上留痕无声,披着大氅的帝王居高临下看过去,视线落到了一树梨花下的青年身上。
是沈惟舟。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点秦随还不知道他叫沈惟舟,对他的认知应该还停留在盛空阳身上,于是秦随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审视和怀疑,甚至夹杂着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杀意。
他记得这个人,但很显然,不是什么好印象。
已经知道了在冷宫里“折腾”的人是谁,也清楚地知道沈惟舟此刻并不应该待在这里。按理说秦随现在应该站出去,应该叫侍卫来拿下沈惟舟,然后以探听内宫机密为由对其严刑逼供,这样属于他身上的一切疑点就能迎刃而解。
沈惟舟身上疑点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秦随不可自抑地对他产生了好奇,想看看他到底归属于哪方势力,有什么目的,又能对秦随产生什么影响。
但他忘了,好奇心是个很麻烦的引子。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
其他宫里的雪都被宫人清扫殆尽,只有冷宫里的雪因为无人问津而保存完好,让此地又多了一份凉意。
沈惟舟本就惧冷,今天更是如此。厚实的披风也挡不住他苍白的脸色,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上青黛色脉络清晰可见。他此时低着头,柔软的黑发被随意地束起垂下,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小半张脸,长睫翘起,高挺的鼻梁下是殷红的唇。
他正拿着一根枯枝摆弄。
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枯枝,清透的瓷白与荒芜的灰黑对比鲜明,青年拿着它闷头东戳一下西戳一下,身姿流转腾挪间,恍若在一树梨花雪中起舞。
旁人可能看不出沈惟舟在干什么,秦随……秦随也看不出来。
他低垂双眸看着青年的动作,有无数个瞬间觉得沈惟舟手里拿的并非枯枝,而是一把长剑。
但……秦随看了半响,眸底猜疑之色消失,低低嗤笑了一声。
没有内力就罢了,招式散漫,腕骨悬浮,不敢用劲,甚至连挑起一捧雪都费事。最后看了一眼青年那格外白皙的右手手腕,秦随就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没人知道,离开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那手腕上戴点什么东西才好看,如今空空落落的,太素了。
也不会有人看到,在秦随走后的许久,身量修长的青年左手拾起枯枝,轻轻一挥。
破空声响,漫天梨花雪飘落。
茫茫一片白中,风声渐起,衣袂沾雪簌簌,只余唯一绯色。
“……”
画面跳转。
看看天色,此时应该正是午后。
窗子半开,光影斑驳,一地碎金顺着林间缝隙透过。
沈惟舟穿着单衣,乌黑长发散落遮住瓷白的侧脸,袖袍堆叠在案几上,沾染了少许墨色,正压着一本摊开的书,睡得沉沉。
秦随一进来就看到这副美人春睡的场景,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又看到了青年脸颊一侧被压出的红印子,唇边不自觉噙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