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知道吗?她的存在不能说,最后这件事落在了娟槐身上,人人都说娟槐是个厉害姑娘。有一回我去了池塘便找她,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在打水漂,我问她是不是因为娟槐抢了她应得的东西不开心,她和我说她没有,只是有点失落。”
失落于自己不能光明正大活在世界上,失落于她不能认领自己的功劳,也羡慕方娟槐能堂堂正正地接受赞赏。
粤娭毑永远都忘不了她那一刻落寞的神情,她那样鲜活的人哪怕露出一点点失落都会令人同样失落许久。但很快,她又和往常一般,插科打诨,靠在她的肩头笑嘻嘻地说:“其实也没事,现在我都觉得挺开心了。为了奖励我,老娘说我能偶尔出来玩玩,虽然顶着娟槐这丫头的名字,但是不就说明我们做什么坏事也能按她头顶上了?你们要觉得愧疚或者感激,就听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粤娭毑愣愣应好。
于是她们真的心甘情愿听她的话,听了许多年,直到她死。
“本来只有一年,她就能光明正大出现了,可是她等不及了。”粤娭毑说:“她那么渴望自由,她忍不住了,于是她骗了我们所有人,她只说出去走走,却没有再回来过了,时局很乱,我们轻易不敢出村,意清娭毑也不准我们出去,于是我们只能盼她平安,盼她早点回来。”
“可是盼啊盼,盼回家的只有一具尸体。”
“你懂那种痛吗?要是我们把她看严一点,看紧一点,或许她就不会死了。熬过这一年,她想去哪儿都行,我们就算偷着走,都愿意陪她去。”
“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如果你非要让我说她的死因,那我说不明白,我们都说不明白。刘群芳的老娘说,她身上没有怨气,她死的时候也没什么不甘心,她的身上没有伤口,连淤青都没有,只有脖子和脸上有伤口,像是被重物撞击又像是被利器绞杀,我们甚至到了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遭遇了什么,送她回来的人,只把她的尸体留下,给我们说了一句话。”
方淮曳低头与她对视,问:“什么话?”
“她说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可究竟为什么,萱姐也不让她说。那个年代像个绞肉机,能有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是幸运,要追究她的死因那太难了。”
“所以,实际上你们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方淮曳脸上露出了一抹遗憾。
“是啊,不知道啊,所以你问我的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好,”方淮曳颔首,“那你们给方蓉花她们准备的退路是什么?”
粤娭毑沉默了下来,“没有退路。”
方淮曳追问:“什么意思?”
“就是,山神的怨气和我们要遭的报应,必须有一个发泄的出口。它们无法被消磨,也无法被转移,我们试了十几年,试了很多方法,最终得出来这个结论。我们不得不承认,想左右山神的做法是狂妄的,人和老天作对,就算成功了,也必须付出代价。”
“也就是说,必须有人承担这一切,损失最小的方法就是让一个分量足够的人承担下这一切。”
“你和老娭毑是做不到的,否则你们死之前就会这样做了。”方淮曳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你们中意的人是谁?”
“我们本来就要背负这些东西,所以承担不了别人的因果,只能选一个,或者创造一个参与了这件事,却不需要承担因果的人。”老娭毑盯着天花板,整个人都失了神,“这只是备用的想法,不一定会实现的,那时候我和娟槐有这个计划,但是更想要的是我们自己承担,可现在娟槐证明,这不行,我们不够格……”
方淮曳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她在说什么,心口猛得一抽,一股无法言语的怒火上涌,她忍不住一脚踢在了床边,“你们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把无辜的人拉进来?”
这一脚方淮曳没有半点留劲,病床被她踢得乒乓作响,粤娭毑险些跌下床去。
方淮曳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怒声道:“你们以前对方之翠说过什么?她为什么会在我一进村就心甘情愿地帮我?”
门口等待良久的方蓉花听到了声响,一把推开门进来,见着方淮曳的动作,连忙跑过来把她拽开。
“方淮曳,你在干什么?”她一脸警惕地护在粤娭毑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真的着急。”粤娭毑低声说:“你进村这么久,难道没有猜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帮你吗?有过吧?但是你以为她有所图,又或者你以为她可能也是我们设计你的一环,可是其实没有的。越到后面,你自己也能发觉是没有的,但是你已经习惯她帮你了,你想让她这样可靠的伙伴留在你身边。”
“喆伢很早就给她算过,她活不过二十五岁。喆伢那时候不信,她特意带着她去了刘群芳那里,让刘群芳也算算,她也是同样的结论,但是为什么死,她们算不出来。”
“后来刘群芳和我们一合计,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反正她二十五岁就会死,怎么死不都是一样吗?她的二十五岁和你的二十三岁是同一年,你懂吗?如果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找到法子,利用她的死是最好的选择。”
“粤娭毑,你在说什么啊?”方蓉花后知后觉起来,她有些惊恐地看向粤娭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可粤娭毑没有理会她,只一边咳嗽一边说这样残忍的事实:“我们能骗你妈,也就能骗她,后来再算,她那一劫果然应到了你身上。”
“她等着你来,等了很多年。萱姐的事,她完全不知情。她只是对你好奇而已,她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因你而死,就想在死之前看看你究竟是什么人。”
“现在好了,我们算是坦诚相对了,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了,”粤娭毑垂下眼睛不看她,轻轻说:“方淮曳,你会怎么选择呢?”
方淮曳深深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再说话,几乎从病房里飞奔出来,一边掏手机打电话,一边往楼下跑。
方之翠的手机打不通,电梯迟迟在七楼不动,她便一路跑下去。
路边已经没有了那辆她熟悉的红色小车。
方淮曳跑得气喘吁吁,她又打电话给刘月,那头的电话很快便接通了。
“喂?方淮曳?”
方淮曳顺了口气,“月姐,方之翠刚刚去你那里看了刘姨吗?”
“没有啊。”
电话滴滴滴地挂断,方淮曳却有些发愣,她盯着前方空荡荡的停车位,身体一阵接一阵地发寒。
她无所谓粤娭毑她们的生死,可是方之翠,方之翠。
方之翠怎么能死呢。
那样的人,不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