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的积雪沉积已久,早已结上了层脆壳,马蹄破冰层,长箭穿云破风击倒疾驰中的轻骑,一时间激战中的众人已分不清是碎冰声还是裂骨声了。
挑衅再三,丹帐兵终于朝伏击圈追去,马鞭快要甩出火星子,了才勉强跟到距离红缨兵三四十仗远的位置。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袭来,将雪地扎成了刺猬,红缨兵利用马匹优势分散走位,甩开数不清的兵马。牵头追击的小队人马举着飘扬的汗旗,百十人拱卫着中央十来岁的白衣青年人。大鱼上钩了,林朝洛欢呼了声,将鸟铳丢入亲兵怀中,抄了装满短箭的连弩。
未曾披甲的丹帐轻骑成了活靶子,林朝洛一箭撂倒一个,快意澎湃,嗜杀的斗志燃起了矢志不渝的报国心,感染了紧随着她的红缨兵。
盔甲上的鲜红流苏化作星火,随着马匹疾快速与等候已久的齐军先锋回合,即将点燃这茫茫雪原。
同一时刻,出阵追击的丹帐人弓箭几乎要射完了,追在最前的咬牙切齿地挥舞马鞭,企图冲上前来用上他们占上风的马刀与红缨兵搏斗。
林朝洛一梭短箭打完还不过瘾,但又碍于伤手无法填装,环顾四周将连弩抛给了亲兵。只能看,不能击杀,林朝洛心痒痒的。
彼时汗旗拱卫的青年人正张弓搭箭,动作还算熟稔。林朝洛立起拇指测算起他瞄准的方向,知晓这一箭是冲着自己来的。
“火铳!”林朝洛吼道。
她回首,见几个红缨兵正欲赶上前护卫她,气得直骂人。
“手指头是冻肿了么动作这般慢!”
林朝洛不想退,她坚持到此刻就是要将这条大鱼捞上来,策马远离了必不会有安危忧惧,可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亲兵使出全力将火铳抛到她手上,林朝洛顾不得伤手,扯缰展臂接住。
铳口架在了臂弯,林朝洛击发,弹丸随着灰蒙蒙的烟喷出铳口,飞向众人拥护的库莫可汗。
达窝尔瞪大了眼睛,看向飞来的弹丸,身体僵在了原地,还是从小伴她长大的侍卫扑了上来,替他挡下了这一弹。
达窝尔退开侍卫的尸首,再次从弓囊中取出破甲箭瞄准林朝洛。
“大帅,快闪开!”小旗呼喊她。
林朝洛夹着火铳,扎着长杆装填弹丸,神情镇定。围着她的红缨兵急得冷汗直流,恨不得将她拽远些,奈何林大帅夹着马肚前行,犹如游蛇,恣意穿梭在沙场上。
再一次架起火铳时,长箭擦着她的鬓角飞过,在林朝洛的面颊上留下了一道血口。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浓烟飘散的方向,看着那年轻的汗王如同枯木桩那样坠下马来,引的随从与护卫扯起马蹄规避踩踏他的躯体。
紧随其后的机动中的马匹来不及躲闪,因为撞击而摔下马的丹帐兵愈来愈多了。
“放箭,放箭,放箭!”林朝洛振臂高呼,“冲上去,击溃他们,咱们就要一战成名了!”
穿云箭发出尖啸,散在雪地中的星火与漫长的红焰交汇,撕开了追击的丹帐兵。
林朝洛的坐骑累得只能缓缓前行了,她抚着马鬃缓缓前行,亲兵们下马拖拽地上的汗王尸首,拖了一半见还有气,便将人架到了林朝洛跟前。
林朝洛俯身,单手提起半死不活的达窝尔:“长得像是齐人,年纪也对的上。你是静和殿下的子嗣罢。”
达窝尔啐了口血沫,恶狠狠地看着她。
身后响起斥候通报声,林朝洛松开达窝尔的衣领,看向身后。
“大帅,瓦格有异动,似是派人来救援了。”斥候抱拳道。
眼下丹帐与瓦格皆到了唇亡齿寒的境地,单倒哪一个,另一个存活都不会太久。林朝洛敛眸细思,再抬首时眼底笑意深了。
“叫方总督不必藏了,兵力全压上,这是最后一战了。”
*
唐笙随秦玅观进入学舍。
十八虽只在御林司念了几年书,但办起学舍来有模有样,朝廷拨下的银子同商人捐赠的都用在了刀锋上。
唐笙甚至看到了依照科举天字号试场建造的试舍,便利女孩儿们模拟科试。
“十八要好好赏一赏。”秦玅观低声道,“你说,我该如何赏她?”
她的声音只有唐笙能听着,唐笙避开旁人的视线,悄悄凑近了些:“我觉着,除了银钱和官位,还要允她吃上御膳。她馋御膳房的菜色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秦玅观当机立断:“朕赏两个厨子到她府上。”
唐笙头点得飞快:“御膳房那些膳食用材也不是寻常地方能买着的,十八又是个爱攒银子的……”
秦玅观:“她想用什么,到御膳房报上,从朕的食库里调。”
唐笙的头点得更快了,衣裳裹得太多,脑袋又小,人瞧着像是在个壳子里动作,分外可爱。秦玅观后仰了些身,确认无人能瞧见,探手捏了捏她的面颊。
“欸呀,好多人!”唐笙脑袋缩进了“壳子”里,小心翼翼地回望了眼,埋怨秦玅观的声音更低了,“陛下不正经。”
秦玅观也不与她辩,兀自行进,示意朝臣们跟上。
她今日带的全是身边的女官,有意叫孩童们瞧见。唐笙走得慢,得以一一瞧清她们。
权势真是天下最能颐养气度的东西,迈入学社的每位女官眼中都闪烁着锐利的光,交谈的也全是国家大事。
那官袍上的暗纹,刺绣精美的鸟兽补子,佩在腰间以示身份的香囊与牙牌,无一不彰显着华贵。
她们或执革带阔步向前,或扶长剑拱卫主君,或交叠着双臂面目和善地与幼童交谈,举手投足间皆是权势浸染出的庄重,叫人觉得不怒自威。
孩童们一路随行,听着她们谈论军报,辩论朝政,指点江山。
女官之中有人谈起了蕃西近来的连战连捷,说起了方大将军沙场点兵的威武气魄,也谈及了嗣君的大才,圣主之英明。
这些话有些是说给孩童听的,有些是说给秦玅观听的。平日里秦玅观不喜这些,如今却为了给稚子们埋下一颗种子,有意忍下了。
唐笙本想脱了披袍,好让自己显得威严些,衣裳刚解了一半便被秦玅观一个眼神打老实了。
再向前便是督学所在的正堂了,秦玅观并急着向“万世师表”牌匾下的孔夫子行礼,而是翻起了博古架上的教习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