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外面门开的声音,贺宇航没忘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他强行睁开眼睛,确认自己房间的门是关好且上了锁的,才再次放心睡去。
第二天起的时候应蔚闻那头门开着,没看到他人,这让贺宇航不禁怀疑昨天晚上他听到的是不是错觉,这人到底回没回来过。
吃过早饭后去往会议厅,来的人还不少,GS这次载的星达到了民营航天有史以来之最,不同质量不同轨道高度皆有,运力完全打满,李昊昨天大致跟他介绍过,言语间满是自豪之意。
来的这些人里少不了有认识贺宇航的,过来跟他打招呼。
贺宇航强装镇定,一律微笑面对,好在像李昊这种熟悉程度的不多,在场也不全是搞技术的,而且也没谁上来就讨论专业问题,勉强还算能应付。
会议由应蔚闻主持,主要针对重川遥三火箭的实施进展,重点介绍了他们混合搭载模式下主辅卫星的排布情况,以及在多次分离后如何保证火箭姿态稳定上的技术创新等等,内容跟关博说的大差不差。
“再多就是商业机密了,GS有多想不开在这种场合公布。”
看着应蔚闻在上面介绍以及回答提问时沉稳且游刃有余的模样,贺宇航不禁再次想到,自己会选择现在的职业方向,有多少是受了这个人的影响?
说不好听点,是在追随他的脚步。
他看过应蔚闻的履历,有一段是跟他重合的,应蔚闻也在航天技术研究院待过,毕业之后三年多点的时间,后面跳来的GS。
而三年里多的这一点交集,他们不仅是同行,更是同事。
现在一个从容立于台上,一个脑袋空空一无所知地坐在台下,高下立判。
贺宇航第一次直观感受到自己与这人的差距。
当他被那些高深的话语和不俗的表现所吸引,那一刻的情绪,或许可以称之为仰望。
十八岁的贺宇航自知比不了,那么“他”呢。
“他”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是能与他比肩了吗。
会议结束后是参观环节,换了个总装车间的组长来给他们介绍,应蔚闻没有陪同,贺宇航默不作声地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新建的工厂很大,看外观就知道了,方圆几公里内找不出比他更庞然的建筑来。
进到里面后的感受更为直观,好几跨连着,从结构件到总装成品,除了瞩目的直径达到三米多的箭体外,还有分散着的数不清的工序,锻压、装配、焊接、测试等等,埋首于其间的工人们则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贺宇航在切实感受了一把现代工业文明带来的震撼之余,也为那些机器取代不了的精湛技艺所折服,有那个几个时刻,他想自己会选择这一行业或许并不全是应蔚闻的关系。
晚餐他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去吃。
下午的时候他听人提议,说待会酒桌上要搞个什么小型的辩论,命题都想好了,就论商业领域到底是卫星更重要还是火箭更重要,并且起哄让应蔚闻必须站在卫星的角度发表观点。
一纪这次打的星是主星,想也知道贺宇航要是留下来,必定要被架上火箭更重要的位置。
他能说什么,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没有火箭卫星怎么上去,没有卫星火箭上去干什么?
这问题可能得等到除了火箭之外有别的运送载体或者卫星自带发射装置能旱地拔葱了才能有答案。
但或许那个时候,命题就又会变成卫星更重要还是载体亦或者助推器更重要了。
贺宇航其实挺想去听听应蔚闻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观点的,奈何怕引火烧身的顾虑盖过了好奇心。
甚至他想到,从他们从研究所分道扬镳后的那几年里,闲来无事时,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讨论?
想回去上大学了。
如果是正常的时间线,他现在已经是入学三个月后了,一切都在慢慢适应,跟室友的关系虽然处得一般,但同龄的朋友多少能交到几个,这一点上贺宇航有信心。
反正怎么样都比现在好。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装模作样混迹在大人堆里的感觉。
他沿着厂区外围漫无目的地走,干冷的风吹在脸上渐渐没了知觉,望着远处食堂顶楼通明的灯火,那股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孤独感再次袭上心头。
贺宇航让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就犯矫情的毛病,来了之后多少回了,一点都不像他,他也没多孤独,有杨启帆,还有只可爱得要命的小狗。
想到小狗,他找了处背风的墙角,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
画面是黑的。
嗯?撞到什么了吗?
贺宇航试着控制它,几番操作下来发现是监控被推到了,而且正面着地,传说中的不倒翁防翻转功能这时候也像隐身了一样。
小狗注定看不到了,对着屏幕喊了好几声也没把它喊过来,贺宇航更难过了。
回到宿舍,桌上多了份餐盒,应该是李昊让人打包好送过来的,贺宇航走的时候跟他打了招呼。
他推开窗,手撑在窗台边站着,新开发的产业园还没什么人气,唯一的风景便是近处亮着灯的厂房,那种盘踞俯卧的姿态看久了,不知怎么让他联想到了夜间行走于漆黑大地上的独眼怪。
贺宇航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脸,疲惫的感觉从筋骨里泛上来,他下意识摸向口袋,白天放风时不知道谁塞给他的烟还在里头放着,一直没找到机会扔。
烟草特有的味道淡淡飘入口鼻,贺宇航想他生理上或许是想抽的,那股冲动和渴望,好像把它们送进嘴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真的这么做了,脑子里想到的,又全是停车场里那股呛人的烟味。
“饭怎么没吃?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吗?”
背后突然响起的人声令贺宇航脑门一紧,立马把烟从嘴里薅了下来,等不及地往手心里藏。
然而等他转过身,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是应蔚闻时,进行到一半的动作停下,紧随而后的便是懊恼。
他怎么能在这种人面前做出被抓包的姿态呢,他又不是真的只有十七八。
应蔚闻果然被他脸上复杂变幻的表情给逗笑了,“看来没有。”他说。
贺宇航一时恼怒,脱口道:“你……走。”
“走去哪?”应蔚闻好整以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