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一夜的雨水浇淋,漫山的红枫不见颓靡,反更有鲜明透亮之态。山间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天光虽亮,罩顶的乌云徘徊不前,似是随时要再下上一场。
雾蒙蒙的山野遮了不少光去,这周围山岭环绕,水雾更是难散。珈兰早早起了身收拾,不免还是点上了几支蜡烛,驱一驱闷人的水汽,也好让屋内稍稍暖和些。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刚被雨水洗过,又是山里,到了白日不免有些寒凉。
她整理了裙摆,信步踏入回廊,深深吸了一口气。屋檐上稀稀拉拉地滴着水,后院里有几片枫叶瞧着蔫儿了似的,竟有些衬不起她今日的这身橙红衣衫。珈兰微提了裙,莲步轻移,额半垂之态如画卷所成,玉颈细腻光润,精雕玉琢的线条似从雾中款步而来的仙子,只从茶室旁经过,虽是侧脸,竟惹得不少外头前院儿的小厮惊艳不已。
楚恒一刻钟前方悠悠转醒,前些时日紧赶慢赶,一路奔波而来,哪比得上如今这一觉,睡得分外安心。大寒见主子醒来,便吩咐院子里头候着的奴仆递了茶、水,让其中两个伶俐的伺候着净手、净面、穿衣。一件绣银云纹紫袍刚着身,众人正扶着楚恒回轮椅坐下,一阵兰香倚风撩帘,溢满心扉,自有美人踏雾而来。
“我不过方起,谁想你倒是来得早。”楚恒心中了然,熟稔道。大寒推着他到妆台前,铜镜中倒映出男子丰神俊朗的模样,眼下乌青竟是已经消了小半。
“让主上好等。”珈兰一进门,隔着屏风盈盈一拜,方绕过遮挡之物步入卧间。她今日过来未戴覆面之纱,两旁的奴仆偶然抬眼时心中惊动,却不敢说只言片语扰了二人交谈,只将头低的更深了些,唯恐被目光如煞的大寒挖了眼睛。
大寒怎耐得住有人偷窥?他生平最厌恶这些不明规矩事理的八卦心思,几道眼风带过,一个个都低了头不敢动弹,倒也还算是惜命。
“都下去罢。”楚恒从镜面得知诸人的一番交流,心中觉得好笑,如是吩咐道。
“诺。”众人行了礼,一一退去。
珈兰稍侧过身,将外出之路让了出来。含辞未吐,气若幽兰,直到那些奴仆都退了出去,她方收了面上疏离的浅笑,纤纤细步而上,神色温润。大寒见状,知趣地抱拳行礼,悄声往外退去。
楚恒静坐在镜前,等着她来替自己束。
“外头雨停,地面却还潮着,不太好走呢。”她缓步行至楚恒身后,双手轻搭上了他的肩头,玉指似有似无地拂过他的面庞,替他拢着碎,“一会儿还是让大寒带着主上出去,如此方便些。”
白皙玉指,恼烟撩雾。
他几乎没怎么听进珈兰的话,面上冰冰凉凉的触感一会儿绕到额角,一会儿划过下颚,一而再再而三地拢着,将细碎的尽数带到脑后。见他不答,女子也不多言,只从他的肩畔俯身去取桌上摆着的木梳,馨香之息险坠怀中,惊得楚恒登时怔愣。他甚至怀疑,白姨临行前是不是给了她什么古怪的香料洒在衣上,否则怎会这般让人心动难持。
女子半披着的长从背侧垂下,哗啦啦如瀑般散落,露出一小截白玉脖颈。转眄流精,似有温情长存,此刻正借着取梳之时望着镜中男子,光润玉颜。楚恒同她一般瞧着镜面,二人目光不知在何处相撞,心跳之声震耳欲聋。
深院静,小庭空。
少女撤了手,直起腰,捏着梳从他脑后划下。
“若是我手艺见不得人,你可切莫怪我。”
楚恒望着镜中她起落的纤细手腕,低低嗯了一声,心绪复杂。
其实,他是颇重颜面之人。
正欲开口,屋外大寒忽敲了敲木门,隔着屏风遥遥一拜。
“主上,二公子在院外求见。”
“请。”他应声道,一抬眸,见珈兰有些局促地停了停手。楚恒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唇角微勾,抬手拉开了妆台下最右侧的小屉。那里头独独放了两件东西,一件是当时由小寒捧了带来的万民书,其上一件则是出玉京时被楚恒收入怀中藏着的一方面纱。他竟不曾丢弃,当真好好儿叠了放着,甚至经由旅途,到了此处都未见丝毫的褶皱。
珈兰顺着他的动作望去,目光触及那方面纱,面上不禁一红。
怎的如藏宝一般。
楚恒取出面纱,由三指捏着,抬手向身后一递:“我知你在担心什么,好在我这儿一直留着,戴着罢。”
面纱柔软,从他指尖搭下,在烛火下闪烁着温和的光。珈兰顿了顿,一手接过,另一手中还攥着那把木梳,有些茫然。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中物什放也不是拿也不是,恨不得多长出一双手来。抬眸时,楚恒却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将手心摊开,望着镜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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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掌心宽厚,指尖和指缝虽有许些老茧,可骨节十分分明,手指纤长,生得十分耐看。珈兰正恍惚,然他则好心情地回道:“我拿着,你戴。”
闻言,珈兰将木梳递了过去。他的手与她相比显得粗糙了些,但一般的白皙温暖,那般温度直达心底,只可惜时不我待。珈兰立即将面纱覆上,一双系带于脑后扎好,方重新去取暂存在楚恒手中的木梳。可楚恒应是有意逗弄,竟直接撤了手到自己身前,目光却从不曾离开过铜镜。
“兰儿。”
“嗯?”听他唤,珈兰抬眸。
楚恒将梳子换到另一手上,继而握住了她递来的那只手。
掌心相贴,似乎心也是如此距离。
“你会放弃我么。”
他的手指恰好摁在珈兰的手腕脉搏之上,血脉涌动昭示着她心绪节奏,如何能撒得了谎。
不等珈兰回话,外头的大寒便在外头通报,说二公子到了。楚恒霎时收了心绪,撤了手,将梳子再度塞到她手中,端坐镜前。
“请二哥进来。”
珈兰捏紧木梳,替他顺,一言不。
“二公子请。”
闻听外头的脚步声,珈兰特地往边上挪了几步,将铜镜和妆台的一角展现给门口之人。那人隔着屏风遥遥一望,竟当真止住步子,正襟淡然道。
“三弟方起啊。”
“二哥怎么来了?”楚恒浅笑道,“我还以为,我能一味躲懒呢。”
“为兄不过怕三弟旅途劳累,来照看一二。”
“一夜好眠,倒也寥慰旅途艰辛。只是来时见流民纷扰,怕是二哥为此头疼数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