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馥瞳双手抱住手臂,藉由这个动作给予自己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垂眸深吸一口气,再仰起脸时,赫然带了献祭意味。
「我想把我自己变成你的人。」她字词坚定,同时给他被塑胶袋勒出红痕的手心塞了什麽东西,她流着眼泪,自尊和骄傲已经丢弃在脚下,「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你想得到的,还有想不到的。」
夜风很大。
积雨云厚重,快要落雨了。
她很冷,但是一颗心火热。
她已经赌上了所有,她不怕输,也不觉得闻也会舍得让她输。
闻也低头看着陌生的001数字,忽然勾了勾唇角。
他不想和顾馥瞳讲道理,他的人生已经一团糟乱,凭什麽是他和一个出身富贵优渥的大小姐讲这些烂事。
「顾小姐,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怎麽样?」
「叫我名字!」她很倔强地强调:「馥郁的馥,瞳孔的瞳,你叫我瞳瞳。」
闻也低头看她,她哭得好厉害。
一张脸几乎全花了,可是妆容太淡,晕开的眼线也像锦上添花。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小时候的生活还不错。我父母感情很好,生了三个孩子,我排第二,闻希比我小得多。大概在他三岁左右,我父母被仇家暗害,我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和哥哥。」
顾馥瞳震惊地愕圆了眼睛,闻也站在她湿润明净的目光下,自嘲地笑了笑。
「亲戚四面八方地来,又四面八方地走,家里的所有钱全被他们骗完了。我没有钱,原来住的房子也被拍卖,还是当年照顾过我的管家心疼我和闻希,将我们送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不好过。
闻希小,长得又精致好看,曾经有不孕不育的夫妇想要领养,但他不肯跟哥哥分开。可是一次性领养两个,先不论手续复杂丶未来的投资比,而是闻也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
这样的孩子,养不熟。
「孤儿院过了几年,忽然来了一个叔叔。他把我和闻希领走,他跟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很期待你喊我父亲。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他後来和一位阿姨结婚,那位阿姨有个女孩,比我大一些,一开始的时候,她非常讨厌我。」
顾馥瞳听怔了,下意识追问:「後来呢?」
「後来我在那个家里又生活了几年。顾叔叔——他也姓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最温柔的男人,因为我和闻希的原因,那位阿姨始终对他心存芥蒂,我听过他们吵架,她说永远不会接纳我,不会让我成为昭……她女儿的弟弟,也不可能将家产交到我手上。」
他比顾馥瞳高太多,看她时视线也就落得更低。夜风拂过柔软深黑的刘海,露出他微微弯着的眉眼。
笑意却伤感而无奈。
「我没有在意过这些,我不可能在意。我好不容易拥有了家,拥有了『父亲和母亲』,还有一位总是不待见我却慢慢接纳我的姐姐。」
他在这时微妙地停顿一瞬,眼神浮现某种难言的温柔。
「我姐姐……其实我没这样称呼过她。她很有主见,不喜欢听别人喊姐姐,她有自己的名字,名字寓意极好,後来,我的名字里,和她也有了关系。」
顾馥瞳本能地感知到不对劲,但是对闻也的心疼压过了这点微末的心思。
她想抱住他,想用自己单薄柔软的拥抱替他遮挡所有不公平的对待,闻也没有给她机会。
「那真是最好的几年了。我学马术丶学击剑丶学骑射丶甚至学华尔兹,滑雪丶登山丶游泳,钢琴或小提琴,法语和西班牙语——因为那位叔叔在西班牙有产业。可是我偶尔会想,这样的幸福太沉重,我好怕我受不起。」
顾馥瞳绞住了自己手指。
「顾叔叔把我当亲儿子,我开始学习基础的金融知识,那位阿姨对此也不再持有反对意见。因为这个家总得有一个人去牺牲,以此保全她的梦想。」
「……她?」女孩子懵懂地问。
闻也却巧妙地带过了话题,他的声音很轻:「後来的事情,荒诞离奇到可以拍电影。顾叔叔被人陷害,整个车子失控地冲出高架桥,底下是万丈深渊,人掉下来不可能活。」
剧烈撞击时他的头被瞬间弹开的安全气囊护了一下,而驾驶位的顾正清歪着头靠在方向盘,双眼紧闭,鼻梁深深凹陷,眼镜松松地挂到鲜血直流的唇角。
「死了没?」
「还有一口气。」
「……等等!这里还有两个小的!」
「别动那女孩,宋家的人。」
「不能留活口,必须把事情做乾净。」
「那小妮子昏过去了,没事,等会儿做成爆炸,谁也跑不了。」
谁也丶跑不了吗……
根本是没有活路的。
那群歹徒人多势众,身上又有凶器,剁骨刀的光芒反射着开始从後车厢开始烧起来的火,明晃晃的一线白色烟气,直上青云。
他咬着牙,宝马S系的精钢车头已经悬在生与死的达摩斯克之间,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闻也把他从扭曲变形的驾驶位拖出来的时候,他的手被人牵住。
宋昭宁已经看不清了,但是那一刻她无法分辨致使自己看不清的原因不是泪水而是血水,就像她根本不知道闻也会那麽坚决地丶果断地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