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弦,你真的很聪明。你找的那些死士,是东陆的制式装扮,但在其中一人脖颈後,却发现了羽真穆的死士的刺字,你连这个都能查到,确实很厉害,连跟随我多年的侍卫也认为是羽真穆将死士僞装成东陆人来伏击我,嫁祸给东陆人。但那些确实是东陆人,即便身形确实很像我北陆之民。你们想着,若是能就此杀了我,除去北陆的一位将来的储君,到时嫁祸给羽真穆。若是除不掉,还被猜中,也能给我一个下马威,顺便探探我的虚实。”
她没有反驳,只因他所言一字不差。
而羽真隐接着说道:“宿弦,既然你都拿出诚意,对我坦诚相见,那我不妨也拿出我的诚意。”
“我和羽真穆,一母同胞,若是遇到危险,绝对会将後背留给对方。”
宿弦神色不好,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北陆二子的针锋相对,一直都是装的。外人都被他们俩给骗了。
想着他刚刚的话,连羽真隐亲近的侍卫都不知此事,看来似乎只是他们哥俩的秘密。再看陆氏兄弟几个,不乏明争暗斗,陆氏皇帝世代放任他们这样,还把儿子当作另一个儿子的垫脚石,那看来北陆皇帝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而自己居然知道了这样的事,想想以前像傻子似地做过多少激化他俩矛盾的事,不禁有些唏嘘。
羽真隐又说道:“不过,你说的其它事,我并未想到这些,心中有所感觉,但确实没有细想。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情感,可以超越你的理智。或许你之前丶现在丶将来都不相信,但一定要有这样的念头…”
“至于你说的那些所谓见不得人的事,我只能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有利于百姓的事,你确实是做了。要论起这些,我手上的鲜血,只会多不会少。”
羽真隐心里明白,她将利用自己的事和盘托出,是想让自己对她避而远之,看来目前她心中还是对自己无意,不免有些失落。
宿弦回答道:“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来意,你的秘密我不会泄露。只是…比起嫁于你,不如我们结盟可好?”
他问道:“为何?”
宿弦道:“伴君如伴虎,我从来都心知肚明。弦此一生,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唯愿河清海晏,时和岁丰。故不愿囚于姻缘红墙,哪怕孤苦飘零,也在所不惜。”
羽真隐举起杯子,对着她面前的杯子碰了一下:“东陆典籍曾说:身如芥子,心藏须弥。你有鸿鹄之志,心不悦我,我就不强求你。”
宿弦见事情超出自己的预想,发展十分顺利,便也放心了。她不想把自己困在联姻之中,成为谁的王妃,更不会坐以待毙,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自己先前做的一系列确实让羽真隐对自己有意,自己提前准备的话术也是有用的。比起做华而不实的贵人,她更想做自己心之所向之事。
扪心自问,将这些事说出来,虽然是有意要说的,但心里舒坦得多。
“宿弦……”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失了神。等她擡眼看去,羽真隐的脸映入眼前。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靠那麽近,宿弦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
好近,近的连呼吸都很清晰。
他的眼神就那样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而後渐渐下移,唇似是预谋般诶想要覆在她的嘴角。就在宿弦要生气他不遵约定的时候,羽真隐从她头上拿下一片树叶,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竟不知落叶能落到湖中央。
羽真隐叹息道:“可惜…我还期盼有朝一日你能同我一道去北陆看看。”
宿弦好奇道:“异国风光我从来只在书卷中窥见一撇,自打五岁入宫後,最远只去过胤都外三十里的镇子,我也期盼有朝一日能至北陆策马,至西荒戈壁大漠看长河落日圆,至南疆一览虫蛊秘籍…对了,北陆是怎样一番景色?”
羽真隐道:“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天作穹庐,笼罩四野,暮霭云扩,牛羊成群。”
“真好,”她想象着那般景象,“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是有那一天,你可要备好美酒佳肴迎接我!”
……
得知宿弦私会羽真隐一事,陆景立即召见了她。
秋阑宫内,他正在喂食池子里的锦鲤,只见颜色鲜艳夺目的鱼儿挣着抢着张大嘴巴吸食水面的食儿。
宿弦先跪地谢罪道:“陛下恕罪,陛下审问国舅一事,臣女擅自做主找来那些深受其害的百姓,只是…想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陆景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或者说毫不在意。良久,他终于开口道:“不是不嫁吗?又何必偷偷摸摸私会?”
她先是一愣,没想到陆景在意的是这件事,随即跪下行礼,解释道:“陛下,臣不敢欺瞒,只是不是私会,而是询问北陆二子殿下的心思,他不娶,臣也不嫁,臣生于东陆,犹如荒草,此生扎根于此,忠于君,虽死无悔。”
陆景翻过手,盒中的食儿全数倾落。
这下好了,鱼儿们不必争抢了,或许本能觅食的它们还会被撑死。
侍从低着头恭敬地接过他手中的食盒,陆景擦了擦手,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女子,不知为何,他俯身擡起她的下巴。
真是一张清丽无双的脸,偏偏那双眼睛又生得妩媚勾人,不禁使人心生怜惜。
他说道:“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就罢了,还有一颗玲珑心。这般样貌,做起事来方便多了吧?若非皇叔心仪于你,朕倒很想留你在身边伺候。”
宿弦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得他莫名不安,便松开了手。
她感到些许不适,但早已习惯。
陆景起身,只道:“起来吧,我们之间可没跪着交谈过。”
“我们”?她感到有些好笑,皇帝何曾与谁论过“我们”,他们是孤家寡人。
宿弦谢恩以後微颤了一下站起来,院子里的石子路硌得她膝盖生疼。
他背对着她,令人摸不清,看不透他的思绪。池子里的漂散着鱼食儿,鱼儿们吃饱了,索性不争不抢,悠然自得地浮水嬉戏,没有把自己撑死。
陆景不知酝酿了多久,甩出淡淡一句:“羽真隐和朕的皇叔,你选一个。”
宿弦道:“臣刚丧妹不久,不敢迎接喜事。”
他不以为然道:“又非丧考妣,况且不是亲妹,有何不可。”
宿弦又道:“臣身份卑微,乃一介孤女,不敢肖想皇室贵人。”
他道:“身份而已,赏赐封号便是,不足为虑。”
她刚想开口,皇帝的命令被驳了两次,难免心生恼怒,于是责问道:“你不嫁羽真隐,朕应允了。可你与朕的皇叔,所隔不过一层窗户纸的事,彼此爱慕,想必早已私下定情,朕亲自赐婚成人之美,你到底又有何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