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览看着他胸口的那处伤,皱了皱眉,一边从随身的药匣子里取纱布和药一类的东西,一边道:「你这伤是拖了多久了,都化脓了,离心脉又这样近,你是不想要这条命了。」
戚照砚抿唇不语。
他本以为自己会回一句:「确实不想活了」,但他看着视线里雪白的狐裘时,又没有吭声。
许览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说:「你这伤得有些严重,会有些疼,且忍着些。」
「劳烦许太医。」
那个「医」字戚照砚说的时候,尾音不由得一颤。
他死死咬着唇,才不至於让自己在荀远微面前显露出脆弱来。
原来疗伤比受伤的时候要痛苦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戚照砚才听到剪刀剪断纱布的声音,随着那个结绾好,他的紧绷着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
许览将纱布和那瓶药留在桌子上,边收拾药匣子边道:「药我给你留下了,若是自己一个人不方便也可以来太医院寻我。」
戚照砚系好衣带子,朝许览揖了揖,「不敢再劳烦许太医。」
荀远微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身後跟着的春和手中捧着个托盘,里面是一件和荀远微身上很相像的狐裘。
「那日走得匆忙,将戚郎君身上的狐裘落下了,便还你一件新的吧。」她说着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门口,示意春和将狐裘放在章绶屋子外间的木桌上。
许览又回到了她身边。
碎光洒落在荀远微的发髻上,她看向章绶,道:「章公无恙我便放心了,等章公身子再好些了,我再来请教关於书道上的事情。」
戚照砚看着远微的背影,忽然起身追了上去,「殿下留步。」
荀远微此时已经提着裙角走下了台阶,听到戚照砚的声音,先是朝着许览和春和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才踅身看着戚照砚。
两人之间,隔着几道台阶。
戚照砚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荀远微则完全沐在暖光下。
戚照砚跨出门槛,走下台阶,站在远微面前,道:「臣与殿下在京郊偶遇,全然是因为想救章少监。」
荀远微拢着袖子应答:「我知道。」
「臣的意思是,臣本不想掺和进这件事。」
戚照砚说完这句,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些什麽,但又显得有些苍白。
荀远微好整以暇地道:「我是执着,却也不喜欢强求。」
戚照砚闻言,垂了垂眼:「臣想问殿下,您方才所言切磋书道,真得只是书道麽?」
荀远微扬了扬眉,道:「你若是想同我说些别的什麽,我也不介怀。」
戚照砚无意识地蜷了蜷了手指,「臣没有。」
荀远微却稍稍歪头一笑,「是麽?我还以为戚郎君追出来,是想和我说些什麽在章公面前不好说的呢。」
戚照砚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百口莫辩,但心中却只有急,没有恼。
「臣只是,怕殿下误会。」
半晌,他才说了这句。
荀远微瞧着他的耳垂在阳光下愈发红,一时觉得有趣。
戚照砚这麽清冷的人,也会有这一面麽?
「误会不误会,倒是次要的,只是我竟然於深冬中见到了桃花一簇。」荀远微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垂。
说着她往後撤了半步,道:「我若有想切磋的,会来秘书省找戚郎君的。」
戚照砚只能朝荀远微叉手:「臣恭送殿下。」
戚照砚看着她出了门,才有些失身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却触碰到了一阵灼烫。
他掩面深吸了一口气,才回了屋子。
章绶正立在桌案前,仍然看着他方才写得那两行字。
戚照砚走到他跟前,轻声道:「老师。」
章绶点了点他的字,说:「确实比起从前多了些勾连之意。」
「我是忧心老师的事情。」
章绶收回目光,又坐回榻上,看着他道:「兰亭茧纸入昭陵,世间遗迹犹龙腾,三年前你第一次唤我一声『老师』的时候说戚照砚早已跟着埋进了奚关外的枯骨里,可如今你不还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麽?把自己压在过去的山底下,岂不是自求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