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副使,此次损伤,难以估量。”宁毓承察觉到段副使的神色,轻声道。
哭嚎尖叫压下了火哔剥,房屋倒塌的声音,悲惨凄厉得让人心跟着打颤。血肉的焦味,隐约钻进鼻尖。
段副使脸色变了变,终是道:“我去试试看。”
底下的兵将开始行动,看到他们忙碌吆喝,宁毓承没再打扰段副使,走去找到宁毓闵,对他道:“二哥,我们去那边,看看有无逃出来的人。”
宁毓闵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宁毓承身後,沿着起火的地方走去。走了没一段路,便看到好些浑身灰黑,相互搀扶着的人,踉跄蹒跚着走了出来。
“这里,这里!遭灾的都到这里来!”宁毓承朝他们挥手,大声喊道。
宁毓闵回过神,跟着大喊:“这里,你们都到这里来!”
听到有人喊,本来六神无主的他们,立刻走了过来。
宁毓承身後是一间食铺,铺子也被震得七零八落。所幸房屋未曾倒塌,早起来开门的掌柜与夥计被吓得不轻。
看到宁毓承将人喊了过来,掌柜本能地走了出去,“这位郎君。。。。。。”
“先让他们在这里落脚歇息,过後朝廷会将他们带走。劳烦你给他们些清水喝。”宁毓承掏出钱袋,抓了一把钱塞给掌柜。
掌柜握着钱,他叹了口气,将钱坚决还回来:“都这样了,只几口清水,加点盐而已,哪还能收钱。”他转回头,叫上夥计将窗棂门板都卸下,将大堂收拾出来。
宁毓承道了声感谢,前去帮着宁毓闵一起,将他们安排到了大堂内。
“先止血,包扎伤,骨折包住固定。烧伤之处,一定不能碰脏水。还要吸进去了烟雾。。。。。。”
宁毓承苦笑了下,火灾除去烧伤摔伤,还有吸进烟雾堵住气道,若不及时通气,会很快窒息而亡。
这些他都做不到,正在焦头烂额中,宁悟明带着朝廷的官员,以及太医院的太医,京城征召的大夫来了。
宁毓承听到消息,他交代了宁毓闵一声,跑去找宁悟明。
“阿爹,段副使他们在挖隔离带灭火。”宁毓承简明扼要将段副使在做的事情说了,并未提是自己的主意。
“人手不够,需要兵将来帮忙。还需要器具。阿爹,这次救灾,是由谁统领,权力有多大?”宁毓承问道。
“由我统领负责,已经拿了兵符,去京畿营调兵。”
宁悟明脸色不大好看,沉声道:“皇宫也有损坏,陛下病了过去。这次赈灾,户部先拨了一万贯钱出来。”
“什麽?!一万贯?”宁毓承怒极想笑。
京城时兴折扇,元丰帝也喜欢。去岁过年时,内帑进贡了五十把折扇,极尽奢华,用金做了扇骨,每把价值五金。元丰帝将折扇,赏赐给了妃嫔与得脸的女官宫女,内侍。
宁悟明呵呵冷笑,与他一道前来的政事堂几个相爷,皇城司郑指挥使,工部蒋尚书,户部沈尚书,刑部大理寺等官员,一时没有做声。
沈尚书干巴巴道:“宁相,户部库房的锁匙给你,你自己去看,能扫出来的大钱,你都拿去!”
“我拿个屁!”宁悟明忍不住,跳脚骂起来:“你可知庆安县,青州府的瘟疫救治,花了多少的钱粮?所有的账目,我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拿钱买命,你们以为不值得。没他们,谁来赚我们的禄粟!”
“宁相息怒,宁相息怒。”王相在他旁边,赶忙拉着他劝道。
宁悟明从进宫时就窝了一肚皮火,他眼睛扫视过衆人,狠厉地道:“既然户部没钱,郑指挥使,抄没杨都知的家财,全部用来赈灾!谁敢伸手从中捞好处,我将他的手都剁掉!”
郑指挥使乃是皇城司,只听元丰帝的差遣。见宁悟明对他不客气,脸色也难看起来。不过眼前事件的确太严重,他忍下气,道:“我知道了,皇城司的人看不上这几个钱!”
宁悟明变得极快,朝郑指挥使擡手长揖下去,郑重其事道:“救灾要紧,有得罪之处,待灾後再给郑指挥使赔罪。”
郑指挥使没想到宁悟明脸变得这般快,他忙侧身让开,“都是为了救灾,我岂会怪罪,宁相无需多礼。”
这边宁悟明在与一衆官员来回斗法,宁毓承叫上太医院的王太医正,带着太医与大夫,前往收治灾民之处,与他们交代了一系列的要点。
王太医正知道宁氏救治瘟疫时的厉害,他本来要奔着宁毓闵而去,听到上次寂寂无名的宁毓承竟然也讲得头头是道,不禁震惊不已。
宁毓承看到王太医正的长指甲,尤其是小拇指格外长,当即道:“王太医正,指甲藏污纳垢,你的指甲要剪掉,手仔细清洗干净。用过的器械,全部要洗干净煮沸,再用到下一个人身上。所有人的脸与头发都要蒙住,身上套上干净的布袍,保护自己,也避免传给伤患病症。”
王太医正愣住,想要多问,宁毓承已经走开,去跟宁毓闵说话了。他挠挠头,按照宁毓承的话,前去先剪指甲,洗手。
这里有宁毓闵管着,宁毓承走了出屋。出事的地方广,陆陆续续有人逃出来,听到宁毓承他们指引的收留之处,赶忙走了过去。
这时,宁毓承看到一个满脸满头灰的妇人,手上牵着一个小童,踉踉跄跄朝前走着。他正要过去,妇人停下了脚步,眼睛直直望着他,目露祈求哀戚的,一下倒在了地上。小童吓得站在那里,咬着手指不知所措。
宁毓承立刻奔过去,准备扶起妇人。一声啼哭哇地响起,宁毓承的手也僵住,几近颤抖。
妇人背上还有个襁褓,襁褓中的幼童,正在手舞足蹈哭泣。他的小手小脸上都沾满了血,而宁毓承也摸到一手濡湿。
宁毓承低头看去,妇人身下满是血,露出一截灰黑的肠子。
幼童哭泣,小童也吓得哇哇大哭,趴到妇人的身上哭喊着:“阿娘,阿娘!”
宁毓承深吸口气,抱起幼童,他忍着从心底脚尖爬上来的悲痛,对小童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们先去歇着。”
他的泪不知不觉流下来,说得颠三倒四,结结巴巴,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如户部的一万贯钱财,赈济不了这场灾害。
状元能流传千古的锦绣文章,亦无法抚慰在这场灾害中,失去家人,失去性命,失去家宅,被烧伤痛得哀鸣打滚,生不如死的人们。
元丰十年,京城广平巷匠作监爆炸起火,烧损房屋近万间,匠作监一带被夷为平地。
死伤近万。
伤痛,永远无法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