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颜将宜安拉到怀中,起身顺着窗缝看去。南柯楼外站着近百名身着重甲的士兵。那些士兵手持长戟,肃然而立。领头的战马上,坐着一个身形魁硕,豹头环眼的壮年。那男人身披铁甲,头盔下是一双狠厉的鹰眼。
鹰眼男举起手中的长枪,高喝:“南柯楼之人为谍奸之民,窃间密之事。两日前,涿城被北荻攻破,全系南柯楼妓子与北荻勾结。今奉布政使大人之命,查抄南柯楼,楼内一干人等,全部带走。”
“是!”得令后,重甲士兵手持长戟,冲进南柯楼。
“不好了!夏大人,里面的人都死了!”重甲兵进门,看到里面的尸体惊道。
那位夏大人倒是一脸淡定,道:“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带走!楼内的所有物件也要全部带走,它们都是南柯楼从事非法勾当的罪证,一样都不能留下!”
“是!”
士兵们得令后,开始忙碌的搬运着。那些姑娘们身上的衣服本就不能遮体,那些人粗暴搬运的途中,披散在姑娘们身上的残衣尽数滑下。
紧接着,姑娘们被赤裸着扔到门口的马车里,一个叠着一个。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初颜的脑中一闪而过。
那年,初颜刚入楼半个月,不吃不喝,不敢入睡,生了大病。有一天,徐妙儿扭动着腰身,双手捧着一碟花糕送到初颜的房间。她的手腕、脖子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听妈妈说你喜欢吃甜糕,听说这是皇宫做的吃食,想来比外面买的东西精致些。我不喜欢吃甜的,这些都给你。”
妙儿的声音很好听,如清晨空山中掠过的翠鸟,如泉中清水汨汨荡涤在远山云海。
初颜入楼半年后,她终得机会从楼中逃跑,可还是被抓了回来。在她不能下床,如狗一般瘫躺在床上时,是芯儿姐姐坐在她的床前,伺候她吃喝拉撒。
刚进楼的那半年,初颜还是知耻的。和所有人想的一样,在她的脑子里,楼里那些日日与不同男人承欢的妓子都是下贱的烂货。
后来,崔妈妈跟她说,婉儿给自己糕点的前一夜,婉儿所接待的那个朝廷大官为了自己爽快把婉儿吊挂在梁上,足足吊了两个时辰。而芯儿陪在她床边的那几日,她因没有完成任务,险些被打个半死。
那个夏大人说的没错。表面上,南柯楼的姑娘们是蛊惑人心、供人玩弄的妓子,可实际上,她们确实干着情报传递的勾当。
每日,海量的需求送到楼中姑娘们的手中,她们的任务除了在榻上尽恩客所想与之欢好,更重要的是在欢好之余在那些恩客的身上和嘴里套取有用的情报。换句话说,套取到有用的信息那是她们的本分,若是没有套取到有用的信息,那等着她们的便是一顿毒打。
在楼里呆久了,初颜慢慢明白,那些贵人们不过是踩烂了无用的真情,踏着他人的骨血爬上高位,用金银珠宝为他们满身的血污、稀少的德行涂上了一层光鲜的皮而已。他们与那些低贱到骨子里只能靠着幼稚可笑的真情在腌臜里挣扎的蝼蚁相比,同样的肮脏可笑。
初颜感觉到似有蛰伏良久的怨气如长龙摆尾般携着沸釜的哀嚎奔踏而来,打入她的体内。那些怨气混在罡烈的夜风中,凝塑成尖锐的刀子,不停打在初颜的身上。她看着车里那些姑娘的尸体,仿佛看到了无数阴白的指骨拖拽着她,似是要把她拉进那赤红血渊中,拽入到无边业火中。
“不可以,不可以,这楼里的人谁也不能动!”初颜想着,只觉心口一阵燥热。
初颜一把拿过宜安手中的骨刀,转身准备冲出房间。
就在掌心触到门板的刹那,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那手如冰,丝毫没有温度。也就是在肌肤相触的一刹那,初颜身体内沸涌的狂躁骤然消失。
初颜转头,看见来人是墨殇。
初颜推开墨殇,低吼:“做什么?”
墨殇:“这些人命不是外面那些人做的!”
初颜急促道:“那又怎么样?”
“事有蹊跷,随我回山,莫打草惊蛇。”墨殇说完,拉着初颜和宜安从后窗跳下。
从淮城到湮苍山的这一路,宜安双手抱头,缩成一团,窝在车门口一直在哭。一开始是幼兽嘶裂的哀嚎,痛不欲生,似是要把阴霾的天扯出一条缝隙,将躲在黑云中的太阳拉出来。后来,宜安的声带似是撕裂了,不出声音,只能哑声抽泣。
初颜脸色阴沉。
一路上,没人说话。
回到山中,墨殇被弟子叫走,初颜带着宜安回到梅苑。宜安进了偏舍,立刻锁了门。初颜也不好打扰,只能自顾自的回了屋。
屋里没人,宿缃也不知去了哪里。初颜坐在桌边,看着宜安的房间。
宜安的哭声很小,那声音像是被抹掉了刺一样,无比仁厚。可越听越像温水煮青蛙,残忍异常。
急风横扫,卷起地上梅枝。远远看过去,似是有人飘过被急风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