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咤道:“你看出来了。”
敖丙犹带惊容:“所有人皆是魂魄不全。”
哪咤道:“不止如此。天地失衡,灵气逸散,人之魂魄便是天地之灵,自然难全。如今天界难觅仙踪,幽冥之地也在逐渐消失,只有这人间,依然太平祥和。”
说到此,他嘲讽一笑:“日日如此,人活着,可惜心早已死了。你说,人无心,可活?”
敖丙未答,仿佛轻巧二字便可判这天下生死。
他忽地想起什麽,低声道:“我之前在仙宫,便也是如此……”
朝化龙,昼为蛇,暮作鱼,日日如此,日日不变,无知无觉,无心无情,等待与这片天地同葬。
远处天边轰然雷响,哪咤不屑擡眼,向着敖丙道:“不巧说破了秘密,恼羞成怒的来了。”
紫电骤降,万钧之力由晴空之上劈向哪咤,但见他随手将乾坤圈向上一扔,挡住天雷之势,随後握住混天绫就要望天一展,却是带起敖丙手臂。
“啊呀,忘记还牵着你了,”他将红绫一抖,混天绫便乖乖松落,“站到我身後来。”
敖丙手掌微微一动,混天绫从他手心滑开,手上仿佛凭空失却了什麽,令他忍不住反而向前一步,与哪咤并肩而立。
哪咤眉头一凛,正待说话,便见敖丙淡然开口:
“如今我乃弈棋者,我不动,你怎可落子?”
天雷威势不减,却见敖丙手捏法诀,随後整个人化作一条银色巨龙,盘旋而上,张口一吸,竟是将那紫色天雷一口吞落。
他魂魄不全,化形乃为龙身人首,天雷落入肚中,电得他须发皆张,头如飞蓬。
哪咤回过神来,收了法宝仰头望他,笑道:“我见过你真正龙身时候模样,如今这模样也太丑了些。”
敖丙低下头去,这般形体再看哪咤,只觉得小小的一个,一时恨不能将他整个人盘起来,好似这样便可安抚体内受雷电所灼之热一般。
他很快又变回人形,哪咤好奇地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他发焦的发尾。
敖丙回道:“你那分身不也丑模丑样。”
哪咤也不在意,只问道:“你如何能吞得那天雷?”
“此乃我之法术,兴云步雨,驱雷驭电,皆我所长,”敖丙道,“或许是因天道衰微,我才能吞得这天雷。”
哪咤忽道:“那你索性吞了我,第九颗莲子便归了你,铸魂功成,天也奈何不了你。”
敖丙很不情愿:“真到了如此地步?”
哪咤道:“凡世已变至如此,我之前也未曾料到。大概就像那花期过了终究要凋谢,果子熟了自然要坠落一样,这方世界陷入停滞後消亡,不过自然。”
“若是我未曾见过那片天外之天,糊涂死去,便也罢了,可我既然见过,便不可能如那无知无觉的花果一般,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落在泥里腐烂枯朽!”
敖丙听他所言,心中也一时激荡。
“我也不愿再做那无知无觉的人。”他望着周围即便天雷击落也毫无所觉的凡人,回想之前,方觉後怕,然而连这“怕”字,也是由身边之人为他铸得七魄方可觉知。
敖丙道:“你要粉身碎骨,所以才要做那棋子?若我要保你呢?”
哪咤笑道:“你吞得那天雷,是因那不过是小惩罢了。到时整个天地都来阻你,而你手中所有,不过只我一子,你又拿何来保我?”
敖丙口不能言,只望着他,目光黯然。
哪咤知他不舍,难得温声劝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我知你怨我之前轮回沾惹你之七情,只是我同样分身轮回……虽无魂魄,仍有所感。若我有七情,亦系于你身。”
敖丙道:“这时候说这些,又有什麽意思。”
“我从一开始便选择了你,”哪咤道,“以莲心铸魂,并非自毁根基,我之莲心,便是你之龙魂,这样即使我身死,我的道与你同在,我便与你同在。”
“你!”敖丙蘧然擡首。
未及欢喜,但听隆然巨响,天地震颤,乾坤烁动,两人向天望去,流云急转,天似乎往下压了一寸。
天之怒也。
敖丙忽然拉住哪咤之手,驾云离去。
哪咤任他拉着,只道:“所到之处,不过天下,这般奔逃,如何逃得过?”
敖丙道:“即便结局无从改,我也要最後一刻才落子!”
哪咤叹道:“又如何呢?”
烈风吹动两人衣衫,却吹不散这浩荡天地的封闭窒闷。
敖丙于风中回首,飞散的长发遮住他眉眼,让哪咤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只有风送来一句低语。
“不过是……你若死了,再无人唤我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