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野心里一阵阵地暖。她终于知道呐喊是什麽感觉了。声音冲破喉咙枷锁,与这个世界接轨。跟着声音一起冲出的,还有体内的浊气丶郁气。这也是曾不野第一次知道,呐喊会让人想哭。
她察觉到自己的眼眶热了,湿了。
而她的脑子似乎是缺氧了,一只手紧紧抓着徐远行的衣袖说:“哎呀,我不行了。我要晕倒了。”
她蔫蔫的顽皮劲儿可真是能走进徐远行心里,他也配合她表演,扶着自己额头,假装步履踉跄要晕倒:“哎呀呀,不行了,我缺氧了,也要晕倒了。”
接着人就向雪地倒去。
曾不野彻底被他逗笑了,她捂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很清脆,捂着嘴,但笑意从眼睛里冒了出来。只可惜她的笑声太短暂,大家还没看够呢,就消失了。
不知何时睡醒了的包成粽子一样的小扁豆大喊:“哎呀!缺氧了!”也轱辘滚了起来。这下大家都笑了。
日出可真好看,他们都在留恋,跟不冻河的清晨薄雾合了一张又一张影。徐远行就跟曾不野说:“照一张呗!”
“批准。”曾不野说完,向徐远行身边站了一步,他呢,在她伸长手臂竖起拇指,笑容欢畅。
“真好,真好。”常哥说。曾不野上前看,哪里好?头发睫毛上的霜快要挂不住了,看起来像两个野人。忍不住撇撇嘴。
她觉得自己像卸掉了什麽东西一样的轻快,那种轻飘飘的感觉真的令她头晕。她没开玩笑。这会儿又抓住了徐远行衣袖,说:“我真头晕。”
“你是晕碳了。哪个正常人一睁眼吃四五个包子不晕的?”徐远行一边笑她一边扶她上了车。
曾不野打了个喷嚏,甩出了黄鼻涕。徐远行我操了一声扯出两张纸递给她。曾不野自然地接过,擤了鼻涕。病程到这里,已经是快要好了。
从前生病,那病很留恋她的身体,侵入她的神经,一病十天半月。她顶着一副“残躯”坚持工作生活,每每一进家门就再无力气。她害怕生病,因为生病让她了无生气;又喜欢生病,因为那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了无生气。
这一次的病好的这样快,归功于这满眼的冰雪和这些真挚的人。曾不野开始感觉到抱歉了。
“对不起啊。”她说。
“?”
“我不该拖黑你。”
“你怕我纠缠你吗?”
“不是,你吵到我睡觉了…”曾不野如实说道。睡眠于她而言太过稀缺,每天等待睡眠的过程都像在经历酷刑。除夕以来,她迎来了罕见的好睡眠,并不想被什麽事情影响。她的诉求这样简单,透着可怜。
徐远行再也生不了什麽气,想说点什麽,又觉得鼻子很酸。
“你别喜欢我了。”曾不野说:“就一场旅行而已。我们开开心心,一直到漠河。你根本不知道,有时候人会被情绪杀死。”
徐远行心里空落落的,并非因为曾不野对他的拒绝。而是因为她的坦白,还有她对生活的热情,几乎已经消退了。
“你怎麽不说话呢?”曾不野说:“这个救世主你是一定要当是吗?”
“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现在就走了。刚好今天阳光不错,我从这里走,经过通辽,回北京。”
“你把我放出来吧。我绝不会再多说一句。”徐远行说:“我希望你每天都能睡个好觉。都能像刚刚一样笑那麽一次。”
“谢谢。”
曾不野拿出手机,她的指尖在抖,误触了两次密码。她有些气馁,索性攥起拳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拿出手机。把徐远行放了出来。
车窗外的薄雾渐渐散去了,哈拉哈河现出了真容。大兴安岭的树木包容着它,任由它穿过,给它筑起一道林墙。
幸福的哈拉哈河,因为流淌在这片土地上,所以成为了一条不冻河。
群里在分享刚刚的美景,她和徐远行的合影可真逗。徐远行像一个拥抱全世界的人张开双臂,她像一个拒绝全世界的人抱紧肩膀。
还有一张她的背影照,徐远行和赵君澜,一个人比掐死她的动作丶一个人做踢她的动作,可真是滑稽。曾不野想:哈拉哈河也包容了我,我也想变成一条不冻河。
“既然你把我放出来了,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徐远行神秘兮兮。
“什麽好消息?”曾不野问。
“我有菌菇酱的秘方。你管我叫爸爸我就给你。”
青川的人总这麽开玩笑,一说什麽事:叫爸爸就告诉你。无论男女。徐远行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刚说完这句就被曾不野的拳头锤:叫爸爸!让你叫爸爸!
徐远行求饶:“诶诶我错了!”
曾不野捶够了才住手,又拧住了徐远行的脸:“还叫不叫爸爸了?”
徐远行觉得他的腮帮子要被曾不野扯烂了,摇头告饶:不了。
後来他说: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这要让别人看见了让我颜面何在?
“不瞒你说,我捶你的时候,孙哥和常哥站在旁边抽烟。”曾不野说完见他故作惊恐,就又笑了:“徐远行,你知道吗?”
“什麽?”
“你真的是我的人生奇旅。”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