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报还一报。
裴旻问道:“陈平安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
邹子说道:“肯定。”
裴旻神色古怪起来,转头看向这位老友。
邹子笑道:“旁观者何必急于知晓真相。”陈平安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剑修刘材的蛛丝马迹,却不想这个家伙就在泮水县城,靠着帮人抄写熹平石经,挣了钱,就租了间书铺,做那卖书营生。平时得空就去
鸳鸯渚那边钓鱼。所以上次陈平安参加中土文庙议事,其实与刘材咫尺之隔。
陈平安早就有所怀疑,最后一块本命瓷碎片,落在了田婉或是邹子手里。如今可以确认田婉并无私藏瓷片,既然邹子铁了心要以剑修刘材行压胜之法,处处针对自己,设身处地,陈平安只需假设自己是邹子,便可以推论出一事,瓷片
不但在邹子手上,更被邹子炼化了,作为杀手锏,胜负手。
所以陈平安一定要在剑修见到陆台、阳神归位形若“合道”之前,争取先找到邹子和刘材。
伤了陆台的大道根本,总好过昔年挚友,不得不兵戎相见,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
哪怕抢先一步,肯定机会渺茫,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邹子稳稳当当布置出个崭新的问心局。
刘羡阳教了陈平安那门剑术,桐叶洲青壤在内几个蛮荒妖族修士,哪怕足够小心,从来闲聊,连“陈平安”这个名字都不提及,依旧着了道。流彩跟随剑修元白进入正阳山、落脚对雪峰之前,她肯定就施展了障眼法,遮蔽了真容。陈平安这门剑术的效果大打折扣,但不能说没有半点机会,可惜幽人不
寐。
原来真人无梦。
非是陈平安自夸,若说这辈子遇到的对手,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还真就不怕碰到所谓的强敌,毕竟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怕就怕,这场避无可避、逃不可逃的问剑,邹子精心设置的算计,不必在剑术上。在心即可。
例如陈平安过了飞升这道大关隘,再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尝试合道,跻身玄之又玄的十四境,就要取回所有本命瓷碎片,补全魂魄,无一丝一毫的缺漏。
怕就怕“剑修刘材”既是陆台的一副阳神身外身,又是陈平安那片瓷器所炼化、塑造而成,早已与魂魄融合为一?!
杀刘材就等于杀陆台,杀不杀?
若是陆台不愿陈平安为难,选择主动让道,那陆台就得自行兵解。
可问题是陆台如此做了,当真是帮了陈平安?
合道一事,首先要找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传言亦有一道心关要过。容易过的非常容易,难过的也会极其难过。
又比如,邹子有更多的布置,只杀一人便可利济天下,你陈平安杀不杀?
昔年游学路上,少年穿草鞋,咬紧牙关,心心念念,追求无错。
同样的人生际遇,得过且过的,将错就错的,破罐子破摔的,大有人在,何其多也。
他觉得这个世道有太多不对的地方,需要有人去认错,纠错,修正,完善。
少年心性单纯,于苦难人生之中,始终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殊为不易。
误以为无错只是起始,殊不知无错才是终点。既高且明的在天神灵,尚且受限于自身位置,不敢说自己真正无错。要保护好李宝瓶、李槐那些孩子,就肯任劳任怨,一路多看多想,力求方方面面,不出纰漏。想见心仪的姑娘,说去也就去了。要为尊重的齐先生走一趟江湖,
千山万水,也就边走边看了。
这算不算是陆沉所谓的一种目击道存?
裴旻感慨一句,“他是自由的。”
“邹先生以为然?”停顿片刻,裴旻说道:“我很羡慕这种人。”
邹子说道:“我还好,谈不上如何羡慕。”
陆台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本想骂一句裴老儿放你娘的屁。
可是陆台深知两位传道人的脾气,自己的胡搅蛮缠并无任何意义,只会让这场重逢,变得更无意思,毫无意义。
真正的原因则是裴旻此语,“自由”二字,可谓最知陈平安本心。
别人给予他的期盼和愿景,或大或小,恰恰是他自幼所渴望的东西,一个人只要还能感知到被他人给予希望,就不孤单,就不会彻底的绝望。
所以他几乎从不与任何人诉苦。
一旁陆台攥紧手中行山杖。
但是。
陈平安的“自我意识”太过稀薄了。(注3)
这可能就是他未来过飞升境、跻身十四境的最大关隘所在。
一个从小就最喜欢自我否定的人,如何真正做到我行我素的自我?
“陆台,我们来这边见你。”
邹子缓缓说道:“然后等他吃掉些什么,再来这边找我。”
相见于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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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709章《白云送刘十六归山》
注2:189章《猛字楼外说剑之二三事》注3:来自读者的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