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亲族(二)
今日下了朝,裴聿怀收到了葛存请求见面。
他原本因为姣枝还想放他一马,他竟然不怕死地找了过来。既然一心想求死,他便成全了他。
裴聿怀与葛存一见面,没了往日刻意的寒暄,双方在空中掠过的视线火花四溅,俨然是到了敌人见面分外眼红。
葛存没好气地扭过头,直接在一处蒲草垫坐下,毫无形象依着凭几,直言不讳道:“我知道你一直找我,想要我死。”
裴聿怀闻言,无疑是肯定葛存就是他一直以来要找的那个人。他没有任何感慨或是惊疑不定,只十分平静地瞧了他一眼,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从进门来,裴聿怀都不曾有过任何动作。
他身形高挑,站在殿门边上,外边明亮的光透过门缝洒了进来,而他背对着光,看不清晰脸上的表情,高大站在遮光处,显得格外阴沉森然,犹然站在修罗道里的恶鬼出世。
第一次,葛存见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另外一面。
也确信了他在朝中运用的雷霆手段,叫人足以被震慑且害怕。
裴聿怀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他缓缓走前,葛存听到近乎细微的足音声,他整个懒洋洋的身姿因为他的动作而僵住,仿若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可是他近乎没有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他支起半边身子,手肘至于膝上,听裴聿怀近乎冷血的声音说:“你知道就好,事到如今,你必须死。”
裴聿怀高大的身影挡在他眼前,看着他近乎失去理智的神情,冷然微笑。
他们没了初见那般开怀,而是满怀憎恶地希望对方死去。
葛存听罢,擡头瞧他,呵呵地笑了出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明明已经到了那麽远的地方,你为什麽还是想要杀我?你就那麽想把我给斩草除根麽?”
居然还敢问他为什麽那麽想斩草除根。
他的存在对于裴聿怀而言,是一个凌迟他的刀,是夺他命的黑白无常。
竟然还满是不解的问他,说自己已经逃到了天涯海角,为什麽还要这麽死死抓住不放!
裴聿怀再也支撑不住,他压抑怒火道:“是,我想你死!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不应该!”
葛存索性不装了,他猛然站起身,眼中盛满被冲出来的怒火。
他勃然大怒,暴喝道:“最应该死的人是你才对!我是无辜的!姣枝是无辜的!桃源村里的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最有罪的人是你,是你这位掌握权力的圣人!”
两方盛怒,起身而立,争执不下。
没错,所有人都是无辜的!所有人都不应该死,最该死的只是德不配位,没有任何血脉的他!
可凭什麽啊?!
凭什麽他要成皇家被戏弄的棋子,凭什麽他要成为皇权路下的垫脚石,凭什麽上位者可以高高在上指点江山,而他被玩弄还要高高兴兴地感恩戴德?
裴聿怀眼底充满猩红,他鬼气森森地朝他一笑,即使被葛存戳到了痛楚,他依旧保持略微好的体面。
可就在下一瞬,他死死抓住葛存的衣领,继而往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收紧。葛存没料到裴聿怀这般迅速蛮横的动作,仓皇地握住裴聿怀的手腕,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葛存的面色瞬间变得涨红,过了一会儿,转为青白。
不是武将出身的裴聿怀的力气竟然极大,明明一副文人墨客般的单薄清俊,却又隐含强势的气势。
葛存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眼见得葛存要被掐死了,裴聿怀突然看见外边有一道强光照了过来,怀恩见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瞧了一眼这位熟悉的面容,立马就想到了这位是姣枝小娘子那边的人。
当下这人的面色惨白,裴聿怀的动作极大,怀恩真怕出了事情,招致裴聿怀与姣枝産生分歧,连忙说了小娘子三字。
而裴聿怀似乎也察觉到此时此刻,眼前这人不应该死,况且他已经答应过姣枝。他失神片刻,缓缓松开了手。
怀恩见人小命留住,赶紧再报:“圣上,姣枝小娘子不见了,这天寒地冻的,怕是要难熬啊!”
没有缓过来的葛存睁开眼睛,他整个人变得激动,奋力扯住怀恩,强压住自己的不适,勉强问他:“她怎麽会消失的?!你们知不知道她隐疾!”
怀恩先是瞧了葛存深暗色掐红的印子,一闪而过惊诧,再而恢复神情,委婉回道:“好像是听太後殿下提及了郎君你,小娘子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裴聿怀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他狠厉地目光瞥向葛存,当即转身。
当下没空对付葛存,只吩咐将人看押起来,飞快回到了宫中。
瑶芳与桐君原本万分後悔焦灼,见到裴聿怀那一瞬间,如同见到了靠山,当即哭喊着说:“圣上,雪太大了,天色又黑,我们只跟到宣政殿,就找不到了姣枝小娘子了。皇宫那麽大,天又那麽冷,小娘子穿的如此单薄,这可怎麽受的住。”
裴聿怀沉着脸,当即命令金吾卫跟着一同去找人。他连披风也没拿急急在宣政殿内找了一圈,又脚步仓促地去了之前他与姣枝去过的任何地方。
葛存先前在殿内的大吼,近乎无孔不入,声声震耳。
“姣枝生了病,她从小被人丢下过很多次,每一次的消失,她都需要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有时候是悬崖,有时候是屋顶,有时候是在树梢上,也有时候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会把自己关起来,让谁都找不到她!”
裴聿怀从宣政殿去了太极殿,又从流光台去了太液池,他坐在前面寻找,後面跟随的宫人在身後呼叫。
今日这夜的雪很大,不出片刻,肩膀与发梢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怀恩亦是落于裴聿怀身後,他脚步匆忙跟随,却一脚迈进深厚的雪地中,眼看着裴聿怀越走越远,急急喊道:“圣上!”
虽然他们没有力气去寻找,不代表裴聿怀会停下来。
他们在身後看着裴聿怀凭借那盏微亮的光探了又探,肩膀的雪铺满厚厚一层,脚所穿的鞋袜都在夜里的雪天内被浸透。
裴聿怀因为慌张,不知累地又重新回到了宣政殿,他看着周围明亮的灯盏,第一次痛恨这座宫城居然这般大,连个人都找不到。
黑沉的深夜里的雪下得越来越厚,裴聿怀怕姣枝有个三长两短,他的脚步不敢停下来,转身又迈下了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