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宫殿(肆)
六月六这天,刘伯吴大娘还有其它杂役天不亮就起来忙活,陈叁在竈台下面睡成一团,被小何推醒:“立本,立本,醒醒,宫里马上要来接人了,快醒醒……”
“好的好的,我这就来了。”
陈叁清醒後赶紧起身梳洗,一刻不敢耽误。
今日龙吟阁大门紧闭,内部则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食材和工具,陈叁到水池边接水洗脸,他用手捧起一瓢水,澄澈的水里倒映着他苍白的脸,眼圈发青,眼皮也有些肿。
一想到今天能见到七皇子他就紧张得不行,他小声对自己说:“陈叁,这可能是你此生唯一能见到七皇子的机会了。”
刚来到这个时空时,他没有银钱,也没有认识的人,满身伤痕,甚至没有一件体面的衣裳,无法适应这里的水土,只能住在古庙里,吃了不少苦头。几个月过去,他已经不像刚来时那样手足无措。
虽然他很想回到现实,但往最坏的结果想,即使找到回去的办法,如果现实里那具身体已经死亡了呢?自己的灵魂还能去哪里呢?
现在这样,起码陈三的□□和自己的灵魂都有栖息之地。
陈叁看完了那本邪书,也算开了上帝视角,知道了皇宫里所有人的结局,也知道这个朝代的基本特征,比如文字与语言,法律与规则,以及未来的大致走向。
作为历史系学生,推演历史规则,揣摩帝王心术是他在学习时必须要去考究的事情,不过从前是纸上谈兵,如今却要实操上战场了。
命运,当真是瞬息万变。
他思考良久,直到刘伯的话打断了他:“立本,来帮我装萝卜嘞。”
“好的,这就来。”
陈叁用力把水拍在脸上,临走前把李立本的画从竈台下面拿出来放在水果篮子里。
直到坐上去往大明宫的朱红色车辇时,陈叁仍然觉得不真实,他紧紧抱住怀里的果篮,神情木木的,心里似乎已经预感到会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发生,但这种感觉虚无缥缈,无从捕捉一丝线索。
坐在一旁的吴大娘今天显得格外稳重,低声问他:“这是怎麽了,怎麽流了一脑门子汗?”
陈叁摇摇头:“没事,车上太暖和了。”
“害,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待会儿到了宫里,小心遭人笑话。”
莫约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在一座朱红色大门前停下。这是大明宫的北门——玄武门。
清晨风中还有一丝残存的凉意,东方刚刚吐白,天色依旧昏沉,宫门外两座石狮子样貌威严,两颗巨大的梧桐树在风中安静地屹立着,树叶沙沙作响,枝头摇曳生姿。
玄武门上的赤色屋脊像凤冠一样向外伸展,正脊十分宽大,陈叁心想,来这里栖息的鸟儿恐怕无法握住脊梁站立,怪不得这周围连只麻雀都看不见。
青色的琉璃瓦与生长出庭院的绿枝相互映衬,朱漆大门雕刻着盘根错节的图腾。陈叁从未见过这样的门庭,这比故宫的正门还要高大不少。
他把画抱在怀里,被同伴搀扶着下车。
到这里就不能再坐马车了,需要步行进宫。等龙吟阁的人站成两队之後,昼夜巡视的右金吾卫为衆人搜身,检查完毕後再由侍卫将第二道门用力地推开,进了这扇门才算真正进入大明宫。
邪书上虽然有许多关于大明宫的描写,但文字不是实体,仍然需要靠想象力来充实文本。
陈叁必须承认,他的想象远远没有勾勒出大明宫真正的美丽。人无法想象出认知之外的东西,当他从外向大明宫内部看去时,完全被眼前的建筑震惊了。
吴大娘抱着面粉撞了撞他的胳膊,示意他跟紧队伍一起进去。
玄武门的门槛快及陈叁的膝盖,他擡腿跨入大明宫,落脚的瞬间,大明宫的地面如同悬空的棉花一样,让他顷刻失去所有安全感。
没走几步,沉重的大门被关上,陈叁不知道他即将迎来怎样的人生,只能跟着衆人往前走。
两位身穿桃粉色襦裙的宫女站在玄武门不远处等待衆人。
宫女们梳着双丫髻,绑着肉色的发带,发髻上插着嫩粉色的桃花。
圆脸的那位姑娘叫春分,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下巴尖尖的则叫立夏,二人左右不过十八九岁,说话却彬彬有礼,礼数周全。
春分微笑道:“辛苦诸位了,烦请诸位跟我至长安殿的庖屋上工,有什麽不便之处尽可与我们说。宴会在申时开始,还请各位注意时辰。”
庖屋是各个宫殿专属的小厨房,虽说大明宫内有专门负责膳食的地方——尚食局,但不如每座宫殿中自带的厨房方便。
到达长安殿後不久,两位宫女便福身离开,厨房也开始忙活起来。
陈叁先是洗菜,刮鱼鳞,不久厨房里热火朝天,他又在一旁为厨子们擦汗递东西,尽管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人手还是不够。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红姑去哪里了?怎麽一早上都没看见她?”
这麽重要的事情,红姑不来监工确实奇怪。
晌午时分气温升高得厉害,太监们给庖屋搬来了十几大桶冰块,不过不是给人用的,是用来储存菜品的,人也算沾了光。
几个年轻的杂役将脸贴在冰桶上取凉,刘伯也被竈台的高温热得气喘吁吁,他年纪大了,陈叁一直拿袖摆为他扇风,刘伯轻轻推开他的手:“好孩子,你给自己扇吧。”
立夏来到庖屋知会龙吟阁的杂役门:“前菜和凉品可以上桌了。”
于是陈叁跟着同伴们一起,端着六碗“杨梅酥山”离开庖屋,临走前刘伯还对他点点头,鼓励他别紧张,别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