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恨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停了,四野里静荡荡的。
蓦地“哐当——”一声撞击着洞壁,季千里混身力气被抽尽,颓然坐在地上。
匕首银光映着火光,映出他痛丶恨不尽的眉眼。
他终于想到,在历了这许多事之後,在知晓他杀了上师之後,在亲眼看见他杀了许多人之後,在知晓他杀父弑母之後,在他背叛佛门丶无家可归之後……这个人带给他最最深的那一点儿痛苦,竟仍然只是那时见他抱着那少年。
“怎麽不动手?”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越东风缓缓睁开眼。
他靠在洞壁,唇色苍白,墨色眼眸中印着蓬勃闪烁的火光。
季千里看鬼似的看着他,半晌道,“你怎麽醒的?”
他似未醒透,嗓音有些沙哑,“我梦见那夜,你随我走了。”
刹那间,季千里仿佛被人狠扎了一刀,几乎甚未多想,捡起匕首,刺向他颈间!
匕尖在刺上肌肤之际又生生止住。
他垂眼看着他,“你为何不躲?”
越东风擡起眼,目光十分柔和,好似他不是要杀他,而只是替他理一理颈间衣裳,“你这般犹疑痛苦,杀了我若能令你快活一些,又有什麽不可。”
季千里冷笑,“你以为我不敢?”
他轻叹一声,“不过是杀人,有什麽不敢,你不敢,我教你。”
不待他反应过来,徒手握住刀尖,径朝脖颈抹去。
季千里下意识回拔,却被扯得上身不稳,跌伏在他身前。
那匕首何其锋利,二人角力处立时见血,他心一沉,只想夺回匕首,越东风却拽着刀身,好似那血与他并不相干,只淡淡望着他。
“松手!”
可这人不知何时恢复了这般多的力气,他再不能随意摆弄他了。
眼看匕首贴近,刀尖下脉搏微微跳动,血亦从刃下颈间冒出,不多时又染红了他的领口,季千里再不能忍耐,一瞬脱开匕首,扬手一巴掌甩去。
“啪——”地一声。
越东风脸颊微偏,苍白脸上浮起红痕。
他似有片刻错愕,便在这错愕中,季千里迅速夺回匕首,扔得远远的,他微微笑了笑,将他往身前一搂,“还从未有人打过我……你还是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季千里挣脱不开,瞪着他,恶声道,“你想要我跟你一样,变成一个杀父弑母丶心无善恶的魔头,我不会如你的愿。”
他想那时他不过提了越青天一句,这人便杀了上师,这下他总会杀了自己了。
他倒求之不得。
但越东风神色毫无变化,似乎此事不值一提。
季千里的目光化作一把刀子,要深深剖开他的心来看,“你怎麽下得了手?你杀他们时,他们可挣扎了麽?求饶了麽?他们怎麽看着你?也想着若能让你快活一些,甘愿去死麽?”
越东风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笑了笑。
“你想激我杀你,可我永不会杀你。你要知晓他们是否挣扎求饶,我告诉你便是。”他擡眼看着他,“嗯,他们不曾挣扎,也不曾求饶。”
他目光委实太过平静,那抹笑意更是刺眼,季千里竟是愣住,“……所以你便如了他们的愿,杀了他们?”
“咳丶咳……”
越东风望着火堆,“是啊,我便如了他们的愿来着。”
说完他没再开口。
季千里本该为此舒坦几分,不知为何却反而如鲠在喉。
这般静了半晌,他意识到腰间的手已松开,从他身上爬起,走回洞口,复又背对着他抱膝坐下。
他静静望着外头,听着身後火烧木柴噼啪响动,心道,好端端的雨夜,他为何偏偏要醒过来呢?
天色微明,季千里被一阵响动惊醒,人已躺在枯草中,身前搭着晾起的外衣。
心中一动,起身走出洞外。
一阵疾风刮过,果实刷刷落下,那人影一晃,已将其接入衣中。
季千里朝树下走去,越东风回过头来,伸出手。
他手掌心托着粒完好的大柿子,底下还有道深深血痕未曾包扎,声音中却含着笑,“树尖上的。”
好似昨夜之事未曾发生,过去种种也都随风去了。
季千里绕道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