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马
庭中月影稀薄,并无人影。
季千里自语道,“难道我又听错了?”
“一别数日,季公子这自说自话的毛病竟也不改。”
这回没听错了。
季千里又是一喜,昂首往头顶望去,“越公子,你在上头麽?”
上头果然传来那人声音,“今夜星月满天,风光甚好,季公子可要上来坐坐?”
这人半夜跑到人家府中做贼,非但不以为耻,倒反客为主丶邀主人家上去一起做贼,若有旁人瞧了,不知要如何猜想他。当下季千里倒是想上去的,只苦于没那飞檐走壁的功夫,“我上不去。”
下一刻,只觉耳边风声一紧,肩头便被人轻轻握住了。恍惚间,鼻间好似嗅到一股青梅之味,再看眼前已是无边虚空,方才小院更被踩在数丈之下,而头顶那金鈎似的月亮也好似大了几分;四下里更青瓦连绵——原来他人已到了屋顶。
屋顶离地数丈且颇为陡斜,又乍一见这番景象,季千里登时头晕目眩,当即一个趔趄,不自由朝前栽去。
有人将他手腕一拽。
季千里站住身,侧过头。
只见屋顶上倚着一个玄衣男子,闲雅潇洒,翰逸神飞,不是越东风是谁?
一见他,他有许多话要问,“越公子,你何时回的?阿笙可到了?你们这一路上可遇到什麽凶险?你可受了伤?”
“季公子问这麽多,在下该先回哪一个?”
季千里自觉有些失态,“越公子久久未归,我怕你们又似那夜遇了危险。”
“跳梁小丑,处处都会遇着的。”
季千里听他不以为然,叹道,“幸而越公子身手好。”
越东风对这恭维更不以为然,只瞥他一眼,“都说在下杀了人,季公子不惧?”
“我知道不是越公子杀的。”
“为何?”
季千里如实说了。
越东风摇头笑道,“在下心无善恶,季公子心中却只善无恶,那姓王的险害你性命,你还要为他超度,这是什麽理?”
季千里叹了一声,“他犯下罪孽,遭了恶报,我本该为他超度,让他来生少受些苦。”
他说了这话,想起这人并不爱听,以为他又要冷嘲热讽一番,却见他不过挑了挑眉,人已躺倒在檐上,手枕脑後,眼望长天。
他二人原本腕上牵连,经他如此动作,季千里人也朝檐上倒去,歇坐在屋顶上。
这夜月儿并不圆满,漫天苍穹只一轮薄鈎,但此时在这屋顶上,万家灯火消逝,四周黑而寂静,便衬得它独一份的清晰。
多呆片刻,依稀可见星星露形,彼时院中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唧唧叫唤,却丝毫未曾打扰到这静夜。那星星此起彼伏的闪烁,也好似在温柔低语。
暖风袭人,连身边这人也好似收起了棱角,浑身散发着一种懒怠得近乎柔和的气息。季千里摸索着在他身侧躺下,“越公子总能看到旁人看不见的景色,却偏偏没有善恶,这是为何?”
越东风反问,“季公子被人害了那麽多次,却还不肯信人之恶,这又是为何?”
季千里怔了怔,忽地扭过头,像怕错过什麽似的看着他。
“看什麽?”
“越公子,你遇上好事了?”
星月下,这人微阖着眼,露出惬意慵懒之态。
“在下喝了两坛好酒,自是心情畅快……”
越东风忽地睁开眼,目含狡黠,“至于旁的……季公子非红尘中人,还是不知为好。”
原来那酒果真让他欢喜,季千里心道,又原来……方才闻到的青梅味并非错觉。
稍一动念,微微一愣。
“怎麽?”
季千里看向握在腕间的手,“越公子,你不必再拉着我。”
“冒犯季公子了?”
——男子间亦有那些脏事。莫让他握你的手。
脏麽?
季千里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