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借刀
一百五十五
我想起成婚的那一夜,顾岑用顾纾的性命做诱饵,要我做他的嫔妃。我答应了,我喜气洋洋地嫁给他,使劲浑身解数来打扮我自己。
我装好袖箭,在怀里藏刀,心想只要顾岑亲手杀了顾纾,我就亲手杀了顾岑,便可以自缢。但顾岑很狡猾,他说要洞房之後才杀她。
那天他来得很晚,他说卫将军远道而来与他喝酒,还吐在他身上,还得他收拾了好一阵。然後醉醺醺地过来找我的嘴巴,不忘搜一遍我的身,把我身上那些寒光闪闪的物件都撤下去。
我们俩一起倒在榻上,他发完酒疯之後清醒了一点,坐起来,忽然哑着嗓子道:
「淮南,朕不能杀她。但朕用了一个法子,能让她比被你杀了还要难受一百倍。」
我一骨碌爬起来道:「什麽法子?你要把她做成人彘,还是要把她剁碎了喂狗?」
「都不是。」顾岑指了指衣柜,让我打开,我看见了被堵嘴绑住四肢,泪流满面的顾纾。
我尖叫一声,发了疯一样地跪在地上翻找凌乱的衣物,试图找到顾岑收缴起来的凶器。顾岑已经解开了绑着顾纾的绳索,顾纾伸手扯下嘴上的封条,声嘶力竭道:「你这个婊子!」
她号啕大哭,伏在顾岑肩上,顾岑对我说:「你看,她只是不懂事而已,她受惩罚了。」
恨的人就在眼前,我却不能杀死他们,这比让我死了还难受,我抄起板凳向他们俩冲过去。顾纾被顾岑推开,他用肩膀接下我这充满恨意的一击,凳腿儿都碎了,可他却好好儿的。
他以一种悲悯的目光看着我,相当慈爱,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他缓缓道:「淮南,时至今日,朕不得不承认,朕很中意你。虽然你总惹朕不高兴,但朕还是愿意纳你为妃。朕给你建最美的宫殿丶给你送最贵的珠宝丶给你买最好的衣裳丶给你最长久的宠爱丶给你最高的权力,朕给你与朕并肩的机会。这是她,还有其他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为何不高兴?」
顾纾的妆已经全花了,她被我和顾岑之间发生的事儿吓惨了。她要上来抓我的脸,却被顾岑呵退。顾岑让她一边学狗叫一边翻窗,她乖巧照办,在上气不接下气的狗叫声中退场。
我看着他,充满戒备地紧贴着墙面,被他一把拽到了桌上。
他的食指与拇指轻拈起挂在我胸口的玉扳指:「便宜货色。」
一股羞耻之意忽然涌上心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堪。
我拽回来,咬牙切齿道:「这是我的护身符,你别乱碰它!」
顾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该改口了,爱妃。」
一百五十六
嫁给顾岑为妃的这一年,我已经二十八了。
对于我与他之间的拉锯战,他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我越是挣扎,他越是喜欢,他乐意看我恨他入骨却无能为力的样子,还要我给他生一个孩子。他说生了孩子,就会忘记了。
顾岑认为,生了孩子,女人会只记得自己是一位母亲,而忘记自己是妻子,或者是妹妹。
他一反常态,对这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游戏几近痴迷。他认为折磨顾纾可以得到我的宽恕,所以他邀请我到皇宫西侧去度鱼水之欢。他不知道的是,我早知道这是他与顾纾的爱巢,看他故地重游还装作是第一次的样子,真的让我很恶心,很痛苦。他越热切,顾纾就越发恨我。
就像是顾岑说的,他说她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她毫无愧疚,也从不畏惧得到顾岑的惩罚。她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我,找到我,把我吊在树上,几近得手的时候,再把我放下来,哭着扑进我的怀里。我踹开她让她不要发癫,她跪下来求我:「淮南姐姐,求你不要告诉他。」
我不想与她说话,她就又哭又闹,在地上打滚,又要叫人抓着我扔到水里去喂鱼。又後悔,过来求我千万要瞒着顾岑,她真的太喜欢顾岑,喜欢到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是自裁。
我道:「那你自缢,我便不告诉他。」
她又变得机灵:「本宫只听他的话。」
顾岑快下朝的时候,她就会认真地替我梳妆打扮,把我打扮得很漂亮,顾岑才不会生气。
顾岑知道顾纾在做什麽,有时会惩罚她,有时不会,这惩罚也与我紧密相关,到最後我觉得顾岑不论做什麽都是在奖励顾纾,不论做什麽都是在惩罚我,我要被他们俩气得发狂。
夜里,他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地唱歌,他说这是摇篮曲,他小时候睡得不好,他母妃总给他唱这首歌。我说这歌听起来不吉利,像死人听的歌,他呵呵笑,说:「但你不许死。」
我当然不能死。顾岑。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最好的筹码。
我要顾纾亲手杀死顾岑的孩子,让顾岑再没有庇护她的理由。动身之前,我去了祠堂一趟,姐姐和蓬蓬的牌位静默无言,仍旧亲昵地站在一起。蓬蓬的排位上戴着一个很丑的毛线帽,我姐姐织的,长大一点儿就戴不上了。没想到後来,竟然能戴得这麽刚好。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望她们了,我愿意相信逝者也能窥见生者的现状,所以不愿让她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为了复仇,我承欢于仇人身下,甚至间接害死了许多人。我引诱顾纾来折磨我,从而激怒顾岑,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看护我们的宫婢与婆子身上。
第一次,我感到很愧疚,为枉死的婆子烧了纸钱,後来渐渐地感到麻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向每一位逝者道歉,那我大仇得报的日子,会久到猴年马月。
什麽都在变,我自己也变了,只有她们是不会变的。每当站在她们俩面前,我都有点儿自卑,我很怕自己罪孽深重堕入地狱,无法再与她们的亡魂相见。
跪在蒲团上,我与昔日的亲人小声地说话,最後微笑道:「蓬蓬,母妃送你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高不高兴?你一定很高兴,对不对?」
离开祠堂以後,我沐浴更衣,梳洗打扮,带上了桂花,婷婷袅袅地去找凉亭找顾纾,头一次对她展露出温婉的笑靥:「公主殿下,恭喜您,您要做小姨了。」
顾纾面无表情,我坐近了一些,再道:「皇上一定会很高兴的。」
「是吗?」她用玉如意砸核桃,「你以为他爱上你了?丑八怪,他心里只有本宫一个。」
顾纾确实美丽,尽管比我年长近六岁,容貌仍似少女般灵动:「但现在不是了,顾纾。」
「万一是一个男孩儿。」我循循善诱,「他就是顾岑唯一的储君,顾岑是会很疼他的。」
顾纾站起身,拔出侍卫腰间的佩刀,指着我看不出隆起的小腹道:「你少骗人了!」
侍卫上前一步,求她把剑放下,顾纾把剑插进他右肩又拔出来,脸上溅了一脸血。
站在远处的桂花见状不妙,连忙小跑着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前头,像一只母鸡。
「滚开!」她狞笑着对桂花说,「本宫能把你剁碎了再拼起来,你不信可以来试试!」
桂花神色紧张地上前挡着她的刀尖,我继而道:「本宫骗你?他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就是本宫的。」她喃喃道,「他就是本宫的……只要本宫想要,他全部都会给!」
电光石火之间,她举刀想要绕过桂花划开我的肚皮,但剑刃被桂花空手抓住,刀尖斜斜地戳在我肚皮上,穿过薄薄的衣物,刺入半寸。桂花惊慌地松开手,扑在我身前查看情况,被我一脚踹开,撞在柱上。我再也不需要旁人保护我,我要自甘堕落。
顾纾清醒过来,知道她自己犯了错,吓得剑都抓不稳了,想撇下它呼救,我强忍着疼痛,伸手握住她捏着剑柄的手,温声道:「顾纾,本宫瞧你倒挺懂事儿的,闯了祸还知道怕。你以为你次次都逃得掉吗?你想独占顾岑,本宫教你如何独占他,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