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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第1页)

归来

天暖起来之後,新的马厩也建好了。

大队的牲口种类不少,除几头牛丶骡子和驴最为忙碌以外,还有几匹不常露面的高头大马,据说是解放前某位地主从外蒙收购来的私家珍藏。大夥不舍得轻易让它们下地干活,但通常也没有非得骑马赶路的要务,是以大部分时候它们都安歇在马厩里。这趟失火重修,对大队来说倒算因祸得福,几匹马在重修马厩期间时常独处,还真有两位看对了眼,为大队实现了今年份的繁殖大计。

这天下午,阮静秋忙完了手头的杂活,便来到马厩里席地而坐,托腮远远望着里头的动静,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难得有机会观摩学习马的繁殖过程,只是母马的孕期长达十一个月,到那时,廖耀湘早已经调回北京工作,她照理也要跟着回去,恐怕没有机会亲手接生小马驹。但接生赶不上,其他事总可以做一点,她这天准备好了工具,本想给几匹马修一修它们长年累月未经磨砺的马蹄。以她这几年练就的技术和力气,拾掇驴和骡子不在话下,但应付高头大马确实有点费劲,幸好她跑得够快,并没被抗议的马儿掀蹄踹飞。只是这麽一来,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年的遭遇,往日的阴影涌上心头,工作就更难做了。

她正继续唉声叹气,马厩外传来一阵簌簌声,有人踏着干草,一路摇摇晃晃地向她走来。阮静秋闻声擡头,看见来人,脸上总算露出笑容:“你怎麽来了?”

廖耀湘说:“果树队的工作结束得早一些,我看家里没有人,一猜你就在这里。”

他边说,边走到她身旁,从怀里摸出了一只苹果,用衣服内里仔细地擦了又擦,然後塞到她手里。她伸过脑袋咬了两口,将另一半塞回给他,继续托着腮唉声叹气。廖耀湘瞥见了她随身布包里装着的各式工具,了然一笑:“看来是‘心理问题’。”

阮静秋撇嘴道:“你要是想笑,只管笑就是了。”

廖耀湘搂住她:“没有,我没想笑话你。”又说:“我只是在想,这原本是当年我答应要教会你的事情,真论起来,这也是我的责任。”

他拉起她的手。说来奇怪,也许真和心理作用有关,她一个人忙活的时候,这些高头大马们仿佛个个都能感应到她的胆怯,她越是紧张,越招来它们三不五时的挣扎。当忙碌的人换成了廖耀湘,它们就个个表现得顺服又听话,叫擡左前腿绝不擡右腿。他熟练又轻巧地处理马蹄上厚厚的角质层,阮静秋则在一旁负责烧红蹄铁,再将铁钳交到他手中,一来二去,工作竟也默契了起来。待几匹马的蹄子全部修整一新,天也已经快要黑了,阮静秋收拾完工具回到马厩,见他牵着最高大壮实的那匹大黑马出来,不由打个寒噤,问:“你干什麽去?”

廖耀湘笑眯眯地道:“教你骑马,顺带让它磨磨蹄子,总在马厩里也不行。”

阮静秋转头就要逃,廖耀湘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又把她拎了回来。“这关总要过的,”他耐心地劝解,“你可是兽医,要是看见马就害怕,以後怎麽工作呢?”

阮静秋只好哭丧着脸爬上马背。这回翻修过後,大队在马厩外不远圈出了一片地方,虽还远远不够让马儿们撒开四蹄奔驰,但遛遛弯丶活动活动筋骨肯定是够用了。廖耀湘牵着缰绳走了几步,也翻身上马,边轻轻催动缰绳溜着马儿小跑,边握着阮静秋的胳膊,不时提醒她放松一点。阮静秋起先紧张得眼也不敢睁,慢慢适应了一些,才放下了僵硬地架在半空的一双手臂,但十根手指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缰绳攥得死紧。廖耀湘偏头看看她的神情,又催着大黑马跑得更快了一点,阮静秋吓得连忙说:“别!”

她的反应实在看得人哭笑不得,廖耀湘回想当年在黄埔军校的经历,也没觉得自己刚入学那时曾经对骑马这件事这麽畏惧。不过,这事总归也不好太急于求成,天黑以後,今日的授课就暂且鸣金收兵,回家路上他又拉着她,以过往指导部队训练的劲头反复归纳总结了一番她方才表现的优缺点,打算日後将其作为她工作之馀的必修课。

他可算是找到了一件很有兴致的任务,可怜阮静秋对此只感到头痛欲裂,她昨晚才被他折腾个半死,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此刻只感觉腰椎要从中间整个折断。廖耀湘十分体贴周到地给她涂了药,然後招呼她先睡觉,自己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又回到书桌前,借着外头的月色悄悄翻开一本册子。但他不睡,阮静秋自然也睡不着,她已习惯身边有个大号抱枕了,被窝里少一个人,对她来说就跟回到了三九天似的。她远远见他在书桌前坐着,想了想,索性也爬起来,点了盏油灯悄悄捧到他手边,陪他一同坐下。

廖耀湘讶异地擡眸:“你没睡?”

阮静秋说:“等会儿再睡。”又伸头去瞧他手里的册子,“你在看什麽?”

廖耀湘于是有点赧然地向她解释了一番:前阵子他一直在养病,果树队那边的功课落下了不少。时节转暖,该是育苗丶扡插等工作紧锣密鼓开展的时间,大夥人人忙得像陀螺,谁也顾不上特地来给他补课。他又不甘心拖集体的後腿,就从杜聿明那里借来了一份笔记,并从大队的阅览室里誊抄了一些专业资料,趁着夜深人静自己补习。阮静秋听了心想,陪他补习显然比被迫骑马要好太多,果树育苗应该也比给马修蹄要容易一点,于是说:“你讲给我听吧,我也一起学。”

——可他才念完了笔记里头一章的生物学基础理论概要,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廖耀湘只好哭笑不得地放下手里的笔记。在印度整训那时她也是这样,军医处来汇报工作时总夹杂着对她的状告,说她训练不含糊丶实践技能也过硬,但一上军事理论课程就呼呼睡大觉。那时她振振有词地将其归咎于授课教官太沉闷无趣,现在看来,哪是教官有什麽问题,分明是她对理论学习半点也提不起兴趣。他将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本意是想叫醒她回炕上去睡,顿了顿,又将她握紧了。

外头这时候早已经春暖花开,再有不久就要入夏,可她的手还是和冬天一样凉。甚至不光是手,夜里他搂着她入睡时,有时也觉得怀里头凉飕飕,总叫他在梦里以为自己在冰河里游泳。他又松开手,垂眸仔细瞧着她指节上的伤痕——这些年过去,她身上的伤疤已经淡了很多很多,手指关节也恢复了大部分正常功能,除非知晓内情的人仔细打量,一般人已经不大容易看出她曾经有过那样的遭遇。但他叹息着想,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到底还是受到了那件事的影响。果树队的大嫂和大队的领导们闲聊时也和他开玩笑,说让两口子努力一点早日升级成“三口之家”,而他只有笑一笑,不知该怎样回答。

不过,眼下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很好,至少他很知足。不必悬心吊胆地想着瞬息万变的战事,不必枯坐在窗下日复一日地瞧着窗外一模一样的落叶,夜深人静时还有红袖添香。至于别的——总归是来日方长,他想。

这年年底,廖耀湘和前两届功德林毕业生一样结束了在农场插队的工作,奉令调回政协做文史专员。工作内容无甚特别,除审阅校对各地寄来的相关材料以外,就是依照他们自己的记忆编写文稿,从执行难度来说,显然比果树扡插和培育要容易得多,只是略显平淡,偶尔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已提前进入退休生活。俩人分到的住处是间两居室,位于一幢公寓楼的楼顶,还附带一间勉强够住一个人或可用作储物的小阁楼。由于种种原因,复兴医院此时人手已经满额,阮静秋没法再调回原岗位工作,只幸好那时候编制跟人走,于是几经辗转,姑且安置在附近一所医院的後勤部门,负责管理实验动物,勉强和她兽医的工作经历挂鈎。住处和她的单位离政协大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个人琢磨一阵,索性将原本打算添置家具家电的钱凑了凑,先买了辆自行车,只要不忙,都由他骑车来接她下班。

杜聿明丶宋希濂和郑庭笈所住的那间四合院则位于相反的方向,回京工作以後,两个人还没正式去杜家上门作客过。用阮静秋的话说,他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住着,平日成天看宋郑两家团圆和美,已足够他喝一壶的了,他俩又何必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去触他霉头。廖耀湘倒不觉得俩人去做客会使杜聿明感到有什麽不愉快,但他也理解阮静秋的话,四合院里就他一个孤家寡人,他上班时又不缺时间和他交流思想,何必非得带着自家婆娘去上门叨扰,到时免不了让他再触景生情丶黯然神伤。

眨眼又是半年过去,时间已到了一九六三年的初夏。这天正逢周末,杜聿明却一早就打来电话,热情地邀请他俩去家里吃顿便饭。廖耀湘听着电话那头他语气很高兴,甚至称得上喜气洋洋,和以往大不一样,不由好奇道:“你遇上什麽喜事啦?”

电话那头的杜聿明这才说:“秀清回来了!”

“是麽!”廖耀湘也为之一振。在几个孩子都仍在台湾,大女儿及女婿又在美国的情况下,曹秀清竟能只身辗转回国,确实称得上一件意外惊喜。在这个情况下,两口子一同去贺喜就是很必要的了,阮静秋周到地准备了点心礼品等一并带去,路上见他握着拳头,也很激动的模样,心中明白,他准是也想到了在美国的家人。

他俩到得最晚,踏进院门时,正赶上四合院最热闹的时候。只见宋希濂忙着将各家的桌椅板凳在院中拼成大桌,又豪爽地拎来几瓶珍藏的美酒,引起大夥的一致称赞;郑庭笈则协助夫人挥铲烹炒,由孩子们负责将成品逐一端上饭桌。沈醉攀在墙头,似乎正忙于修葺几块摇摇欲坠的砖瓦,低头瞧见他俩的身影,便向院中吆喝了声:“贵客到了!”

曹秀清这才从厨房里出来。上回见面,她还是一位极典型的民国贵妇人的形象,倒不是说衣着妆饰多麽奢华,只是打扮得十分入时又体面,旗袍的料子垂顺丶刺绣简约,头发和大多数女性一样烫着卷。十馀年後再见,她已经年逾六十,头发白了很多丶短了很多,衣裳换作朴素的衬衣长裤,要不是知晓她才从美国回来,恐怕谁也不会怀疑她就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劳动妇女。阮静秋上前去唤了一声“曹大姐”,又忽而不知该说什麽了,心里一时间有许多情绪翻涌交织,眼看要落下泪来。

曹秀清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好哇,之前只在书信里看光亭提你们的事,今日可算见到真容。走之前,致礼听说你也回到了北京,一再叮嘱我要向‘阮姐姐’道个谢,说你早前给她讲的许多国外的见闻,她至今还都一一记着。谁曾想,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已不是她的‘阮姐姐’,而要叫作‘廖婶婶’了!”

姜还是老的辣,她话里并没什麽打趣的意味,三两句话却说得阮静秋满脸通红。她对此实在措手不及,又无力招架,只有忙不叠摆着手说:“哪有丶哪有!”

沈醉忙完了手上的活计,十分敏捷地从墙头跳下。他颇玩味地打量廖耀湘和阮静秋,心中想到功德林时偶然得见的几桩旧事,那经由特务工作所训练的灵巧的大脑稍一思考,就明白了其中关节,于是抱臂站在一旁笑而不语。郑庭笈则没想许多,他只知道廖耀湘经人介绍又结了婚,可怎麽也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大夥在第五军丶後来又一同在功德林的这位老相识。他在老友面前也是不怎样藏话的,于是用那极富特点的岭南口音,直白地问道:“咦,你们是什麽时候好上的?”

这话一出,非但阮静秋的脸红得要滴血了,连带着廖耀湘也窘迫起来。两人按之前商量好的措辞,推说是插队期间才经人介绍走到一起,可效果不佳,衆人分明谁也没信他们的说法。除郑洞国这天忙于在家照料感冒发烧的小女儿安玉而实在无暇抽身以外,其馀人等已经到齐,入席之後,宋希濂立马就将他那瓶珍藏的汾酒倒了满杯给廖耀湘,说:“这麽大的事,建楚竟敢对大家隐瞒不报,得罚!”

阮静秋哪舍得让他跟这一群如狼似虎的昔日同僚拼酒,忙把酒杯换到了自己面前。沈醉见状,巧妙地和他打了一个配合,拉住阮静秋道:“嫂子,我可有几件趣闻要说给你听。”

阮静秋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于是酒杯又悄悄被换回了廖耀湘手边。沈醉接着又道:“老廖爱好读书,相比之下,生活上就比较粗糙,难怪组织上急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你可得多费心。”语罢,先是讲了一番在功德林期间,他时常因为乱摆乱放而在早起时找不到鞋子的笑料,又说後来到了秦城农场,连当地农民都在澄清田里种的是萝卜,可他“咬定青山不放松”,非说那是香菜苗。他的表述和笔下的文字一样活灵活现,在他绘声绘色地模仿廖耀湘当时的模样,双手叉腰丶怒目圆睁地说“我们宝庆的香菜就长这样”的时候,阮静秋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廖耀湘气得叫道:“沈叔逸——”正要发作的时候,又偏偏张口结舌,越想辩驳,越一个字也说不出,急得满脸通红。阮静秋一边笑一边给他顺气,宋希濂又在那头趁乱给他倒酒,他言辞上说不过前任特务头子和黄埔一期的老学长,只有喝酒才能稍微解气一点,菜还没动几筷子,就已经被这两人灌了个稀里糊涂,後半程便靠着阮静秋的肩膀昏昏欲睡。杜聿明在饭桌另一头,他今日话很少,除开席时说了几句开场白以外,馀下大多时间都安静地听着老夥计们胡闹,或不时往身边曹秀清的碗里添几筷子菜。他微笑着望院里的这副热闹场景,忽然久违地记起了一些旧人,于是忍不住想,假如他们看到这样的景象,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他们一定已经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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