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帘幕拂在群青脸上。她睁眼时,殿中已经空空荡荡。
想来燕王要啓程去云州,燕王府有的是事务要忙。
陆华亭这床榻很软,枕被亦是上好的绸缎,她整理床铺时摸得出来。这几日群青睡得极好,不如说她的适应能力极强,在哪儿都能睡着。
她整衣出来,却是一怔。
她看见原本空荡的偏殿中添了一张妆镜台,抽屉上系着红绸。
她抚上梳妆台的桌案,下意识地,她觉得是给她的,但也有一种可能,宾客赠礼无处摆放而已。
想到此处,便将手收回,将腰上尚仪局的鱼符摘下,换做尚服局佩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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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朱尚衣看了看燕王妃的懿旨,冰凉如水的目光落在群青脸上,“在尚服局一日职都没当过,燕王妃竟将你调到此处。”
朱尚衣本名朱馥珍。群青记得,上一世此人当值极为认真细致,对库内上百中衣料如数家珍。只可惜不会奉迎,得罪了顾尚衣,郁郁不得志,最终被顾尚衣赶出宫去。
群青对她印象不错,故而没有辩解,只将备好的绣片奉上,问:“朱尚仪,最近宫中可是有什麽难处?”
群青进来时,已留意到尚服局的氛围压抑,女官们人人脸上神色仿佛大难临头,眼前的朱馥珍更是憔悴压抑。
朱尚衣一蹙眉,本就忙碌,见她问东问西更是不喜,她步履如风,带着群青穿过殿中一排排木头织机丶绣架,掠过堆叠的锦绣衣物,一直走到後殿的院落内。
六个宫女挽起袖子,正在坛中清洗布料。
朱尚衣抓起一旁的一摞云锦抛至群青怀里,指着一个空缸道:“你去与她们一道染色吧。”
宫女们擡眼,视线在群青身上徘徊一瞬,又纷纷低下头去。
很显然,这种粗活这并不是女官需要做的活计。染液伤手,尚服局的女官大都有刺绣本领,从来不碰。六品司衣,本该是朱尚衣的副职,却竟被赶来与宫女一道染衣。
群青没有发作,是因为她看见手上这匹妃色云锦,上面确有一道一道触目的褪色惨白。她翻看着一旁从库中取出的云锦,一匹匹亦是惨不忍睹,宛如哭花了妆的美人。
“所有的云锦都是这样?”群青走到染缸前,把云锦放进去。
“不止云锦,还有其他几种料子,听说泡过洪水,唉,除了上面的几匹是好的,底下的全都糟污了。”染料刺痛手指上细小的伤口,宫女们不一会儿便要把手拿出来晾一晾,口中纷纷抱怨。
“偏生云锦和花锦在高昌宾使要的商样的单录上,可苦了我们尚服局了。就是,没日没夜丶加班加点地染,好几日没睡觉了。”
群青拿着染好的云锦瞧了瞧,拧干了走到朱尚衣面前,问:“贡品质量不过关,为何不上奏?”
“你以为我未曾上奏?”朱尚衣擡眼冷道,“云锦丶花锦,只有叙州丶云州两地上供。叙州丝短,云州发水受灾,刺史连连上奏叫苦,能上供都不错了,此时还要挑剔贡品质量,你要圣人背上苛待百姓的罪名?”
朱馥珍是个好官,只是太过忠直。云州受灾,宸明帝不予追究,朱馥珍不愿意据理力争,压力只好由尚服局自己担着。
群青擡眼:“朱尚衣的法子,便是让尚服局自行补染?”
朱馥珍的脸色很难看:“依照惯例,水泡织物,难道不该晾干补染?”
“这不是普通的水,洪水是污水。”群青将湿透的云锦在她面前抖绽开,“你看,即便补色勉强覆盖其上,透光之处斑斑驳驳,不能细看,晾干之後薄脆僵硬,穿在身上,亦有染疫风险。你明知这批云锦是做通商样品之用,就不怕耽误国事?若宾使当真追究,你让尚服局所有女官一起受罚?”
她的话,让朱馥珍本就烦躁的内心更添焦灼:“那你说,尚服局该如何解决?”
“换了新的。这批云锦,根本就无法用作样品。”
换了新的?云锦数量要求皆在单录上,尚服局能从哪里变出新的?
朱馥珍将手中奏疏用力摔在桌上:“尚服局上下一心,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你若是来捣乱的,现在便给我走!尚服局不是燕王妃安插闲人的地方。”
如此呵斥,无异于当衆打脸。
外面刺绣的女官们默默听着,口中嘟囔:“原本宝姝做司衣得好好的,偏是因这个青娘子的缘故才调出了尚服局,朱尚仪既是宝姝的老师,怎可能对她有好脸色?”
“是了。”女官们纷纷附和。
“听宝姝说,这青娘子可是厉害,辗转在东宫和燕王府之间,也没有倾城之貌,许是很会揣摩人心。直接做司衣,我怎麽没有这般好运气。”
话音未落,便听一道极清的声音传来:“列位都停一下,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