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嗣
就这样,在初秋之际的某个清晨,菲利普·兰斯凯特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苏瓦尔,也离开了自己心仪多年的姑娘,只丢下一句似迷非迷,对他而言已算是最为勇敢的剖白。
而索菲亚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绝尘而去的背影,好半天才不确定地扭头道:“他…刚才说什麽?”
“没说什麽?”
乔恩公爵快速而温柔地回应着,然後平静地揽住妻子,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真是大意了,千防万防也没能阻止这家夥在最後一刻垂死挣扎!乔恩公爵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已经杀心四起,他微微笑着:“大概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吧!”
索菲亚:“……”
她倒也没有蠢到相信这种胡说八道。
刚才菲利普·兰斯凯特几乎算得上是说完就跑,索菲亚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弥漫起一阵尘烟,等到後来一点一点回味过来那句话里的意思,整个人都要炸裂开了——菲利普·兰斯凯特他果然知道真相!
索菲亚被一股怒火笼罩着,原来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兰斯凯特家的血脉,而菲利普·兰斯凯特也从一开始就没想从她手中换取马赛的继承权,他之所以答应出兵帮助苏瓦尔,就如乔恩公爵所说的那样其实是别有用心的。
他竟然想让她替自己生下继承人……?!
如此冒犯之言竟被说得如此含蓄,索菲亚觉得他幸好跑得够快,不然自己一定会杀了他的!
她本就因为母亲与父亲之间千疮百孔的关系而怨恨婕勒丝夫人,自然而然也会迁怒于她的孩子,尽管如今已经知道,比起非婚子的菲利普·兰斯凯特,她这个血统不正的孩子才是最没资格说三道四的那个,而她的母亲也被认为是无可原谅的背叛者,可是索菲亚依旧感到愤怒,且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恶心,其程度不亚于当初醉酒和乔恩公爵第一次过夜,早上醒来惊悚与绝望交加而想要杀人的嗜血感。
而乔恩公爵则微笑着听索菲亚对菲利普·兰斯凯特致以最恶毒地诅咒,并默默忽略掉所有连带波及自己的咒骂,贴心地提议道:“下次再见,我便以冒犯之罪取下他的首级,如何?”
索菲亚闻言一愣,擡眼看去,见乔恩公爵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当他微笑的时候,总有种平静的不详感,于是连忙提醒道:“那你将与整个马赛为敌。”
毕竟菲利普·兰斯凯特目前算是兰斯凯特家唯一的血脉,而她的父亲艾尔德公爵也几乎看不到有任何其他子嗣出生的可能,说起来倒也奇怪,明明是对待婚姻不忠之人,却多年来除了菲利普·兰斯凯特的母亲以外,身边再无别的女人出现,也不知道该说他薄情寡义还是用情专一。
“那他也将与整个维斯塔那为敌。”乔恩公爵无所谓地挑眉,丝毫不见惧意,“想杀女王的丈夫,可不见得是件容易的事。”
“你就这麽笃定我会站在你那边?”
索菲亚好奇地看他,毕竟这些年是兰斯凯特养育了她,不说心中对谁有所偏倚,或与谁敌对,总归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瓦尔与马赛之间陷入纷争,而这一点,自她嫁给乔恩公爵以来就从没有改变过。
“我没有笃定也没有期望你会选择站在我这边。”乔恩公爵平静地目视前方,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我说过,从我们相识开始,你便被赋予了特权,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而我作为维斯塔那女王的丈夫,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杀了的。”
言下之意不管索菲亚阻不阻止,都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索菲亚默了默,忍不住道:“你就这麽想杀他?”
“我想杀他已经很久了。”
“为什麽?”
乔恩公爵微笑地说:“因为他该死。”
“……”
索菲亚简直跟他说不清楚,干脆闭口不再谈论,他们在苏瓦尔城门前延伸的道路上行走,身後跟着一队执剑守卫,道路两旁是苏瓦尔初秋泛黄的农野,正在时间的推移中一点一点变向金黄,一如刚才菲利普·兰斯凯特那段小小的插曲,并不足以让索菲亚一直驻留和惦记。
她和乔恩公爵在午时左右回到了城堡,如今所有腥风血雨平息,乔恩公爵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终日奔波忙碌,可以更多地和妻子呆在一起。
历经维斯塔那一战,他在苏瓦尔一带的威望更上层楼,曾经妄想背弃祖先誓言,而不愿承认年轻的领主荣归故土之人,也都开始老老实实地收起獠牙,纷纷向其展示自己的忠诚。
恐惧,是一切权力的保障,所有人都在恐惧中选择了臣服,包括战败後的维斯塔那。
乔伊斯的莫顿公爵不断写信给索菲亚商告朝中事务,在沐恩爵士的辅助下,维斯塔那继任者的名字在旧日政权的更叠中逐渐成为不可忤逆的存在,而莫顿公爵有时也会抱怨几句,说沐恩爵士的行事作风简直与他过去侍奉的君主如出一辙,万事皆以武力优先,虽然有时候的确可以解决不少问题,但同时也制造出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如今各方势力矛盾激化,整个王都人心惶惶,颇有种秩序崩溃前的末世感。
可乔恩公爵对此嗤之以鼻,“又不是沐恩制造了问题,而是问题本来就一直存在,明面上说的是沐恩,实际上却暗中指责我凶残无道,这个乔伊斯公爵可不简单啊!”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将身前的索菲亚搂得更紧,午後的书房爬过寸寸阳光,浅浅落于两人交叠的身体,在风平浪静无事可做的日子里,乔恩公爵最大的爱好便是陪妻子翻看那些厚厚的文献,然後看着看着一桌凌乱的书页便更加无序地抖落在了地上。
而索菲亚衣衫不整,被迫俯在桌上,裸︱露的肩膀还趴着一颗沉重的脑袋,她艰难地读完手中的信件,有些忍无可忍地侧了下脸,问:“你让沐恩爵士杀了所有反对我的人?”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了。”
乔恩公爵在她耳边吐气,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索菲亚边躲边说:“可我是被律法选择的人。”
“律法已经无法约束他们了,夫人,不然你以为维斯塔那的国王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
“什麽意思?”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乔恩公爵公爵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他明显对索菲亚的身体更感兴趣,书房里的书架和桌椅都是可供他任意发挥的地方,还有无人的花园,城堡顶部的露台,日光之中星月之下,他们……委实有些过于没有节制了。
只是无论乔恩公爵如何努力,索菲亚都再也无法怀上子嗣了,这个秘密除了他们,便只有拜尔克学士一人知道,高纯度的塞西莉娅伤害了她的身体,也断绝了英柯路德一族在苏瓦尔继续统治的可能,一如维斯塔那那帮心怀各异的贵族,对王室进行的漫长的绞杀。
有时候索菲亚会想,如果当初登上王座的是祖父,或许自己与母亲都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了,可又转念一想,祖父母的去世就一定是命运使然,而没有任何人为的成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