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果然落雪了。
不同于前几天那种又急又快的碎雪,面前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静默地落下,像极了一片一片纯净的鹅毛。
亚历山德罗午後小憩了一阵,起来之後就一直倚在窗边看着外面。房间里的炭火虽然足,但是他这麽一直敞着窗户,不多时窗沿下的锦垫已经凉成了硬邦邦一片。
夏丹中间进来过一回,劝说无果之後也只能让他披上毛边斗篷,往炭盆里加了几块木柴。
亚瑟一开始还有些担心,问了夏丹之後也没得到什麽准确的答复,在亚历山德罗房门口绕了一圈,最後灰溜溜地回了自己房间。
因为提前吩咐了不要打扰,晚饭是夏丹端进来他自己吃的。
一直到夜色彻底在天际铺陈开,他好像才终于从某种沉思中醒了过来,打算起身关窗。
刚走到窗边,他便看见下面不远处的水榭中好像有一个人,看起来似乎是那位石将军。
思忖了几秒,他掩上窗户,转身走了下去。
他顺着楼下的回廊一路穿过花园,拐了两个弯之後,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深碧的湖面。
此刻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飘扬落下,快要将岸边的苇草盖成一片厚重的白毯,靠近岸边的浅水区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泛着一层淡淡的荧光般的光泽。
水榭就在湖面延伸出去百来米的地方,四面的挡风帘放了下来,石将军一个人坐在里面正在自斟自饮。
听见脚步声,她擡头看过来,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亚历山德罗殿下?”
亚历山德罗笑了笑:“没打扰你吧?”
女将军眼中有思虑一闪而过,继而摇了摇头:“您想喝一杯吗?”
亚历山德罗径直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了。
炭炉燃得很旺,水榭里有些暖洋洋的,亚历山德罗伸手在炉子上暖了暖,接着从酒壶里倒了一小杯酒出来,也不急着喝,就那麽在手指间慢慢地转着。
石将军偏头看了他一眼,思忖了几秒,什麽也没说,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笛,直接吹起了一支小调。
一曲终了的时候,外面的雪不知道什麽时候停了,先前还浓云密布的夜空放晴了,一轮满月挂在天际。清辉洒在眼前的湖面上,四野显得格外旷寂。
亚历山德罗先前还挂在唇边的笑容消失了,此刻面色显得有些沉郁,目光出神一般看着手里的酒杯。
石将军自顾自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开口道:“这曲子是让王子殿下想起故乡了?”
亚历山德罗摇了摇头,也学她的样子把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想起了一个人。”
“我听殿下说我们的语言不算特别生疏,之前专门学过吗?”石将军转了个话题。
亚历山德罗笑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石将军很聪明。”
石将军看着他斟酒的动作,挑了挑眉:“提醒殿下一句,这酒虽然醇香,但是後劲有些大,殿下可不要贪杯喝醉了。”
亚历山德罗漫不经心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慢悠悠开口:“倒是跟我们在阳羡关接风宴上喝的不太一样。”
“我听殿下随行的那位亚瑟阁下提起,殿下在翡冷翠称得上是品酒大师,不知道殿下能不能跟我说说,这翡冷翠的酒和我们大晟的酒比起来,究竟有什麽区别?”
“石将军常年驻守阳羡关,相比也听说过葡萄美酒这个词,法勒利的酒就是用葡萄酿造的。于我而言,法勒利的酒就像是那里的夏天,能看到肥沃土地上一望无际的葡萄田,能闻到葡萄香甜的气味。至于大晟的酒,不管是我们在阳羡关喝的,还是眼下这一杯,倒更像是冬天,入口清冽冰凉,但是偏偏馀韵温厚,好像经过了秋天的收获和陈酿,可以安然度过大雪纷飞的寒冬了,就好比我们此刻身处这座水榭暖阁,别有一番意趣。”
石将军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她忍不住脱口:“听殿下话里的意思,倒不像是第一次来大晟。”
亚历山德罗笑了笑:“为什麽这麽说?”
石将军思索了几秒,开口:“这一路与殿下接触下来,我感觉殿下不仅对大晟了解颇深,而且……怎麽说呢,这种了解不仅仅是关于史书上的记载或者往来通商的商人口口相传的那些传说轶闻,倒像是一种跟我大晟有一种更深厚的连结。或许——殿下在翡冷翠有相熟的朋友,是来自晟国的?”
亚历山德罗脸上的笑容不减,但是石将军却觉得自己好像从那抹笑容中看出了几分嘲讽。
“我在晟国却是有一位旧识,这次出使,我原本也打算如果顺利的话去找一找他。”
石将军不由有些好奇起来:“旧识?晟国人?”
亚历山德罗点头:“嗯,旧识,晟国人,他之前提起过他家在上元府。”
石将军思索了几秒:“上元府……离邺京确实有一段距离,今年冬天雪大,从这里出发到那边估计路不会太好走,不过如果殿下打算去看看的话,我可以让我手底下的人先打听打听沿路的路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