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春不敢再往下想,他闭了闭眼赶紧将脑中那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全部驱逐出去,随后一路沉默地将薛瑾安和三公主带到了乾元宫。
看着那金碧辉煌巍峨雄壮的宫殿,他的脚步陡然变得沉重而艰难起来,心底竟然生出不合时宜的“近乡情怯”来,无人看见的地方,他一张皱巴巴的脸已经快要拧成苦瓜了。
——怎么办?他怎么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办法安慰自己七皇子进去后能和陛下和平共处啊!
他已经能预料到之后他们将要起的冲突,他是真的不想围观这一场父子斗法,尤其是必然是陛下处于下风的斗法。
有句话说得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陛下想要培养七殿下,对其包容性很强,即便被七殿下气出内伤,也不一定会拿七殿下怎么样,但他们这群伺候的奴才可就糟糕了。
李鹤春发誓,他真的只想安安静静的好好活着,半点都不想知道这些宫廷秘事。
然而再怎么逃避也是没有用的,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鹤春心中愁苦的叹气,将两人带入主殿之中,然后默默地退到一边去,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假装自己只是大殿里的一根柱子。
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公主在揍九皇子的时候,赌上了一切,想的是不管之后受怎样的惩罚都认了。
然而汹涌的情绪在这一路走来逐渐平息,那鼓足的勇气也渐渐泄去,等到踏入大殿的时候,恐慌、忐忑等种种情绪占据神经,她不自觉地瑟缩起肩膀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名为宣判的屠刀悬空立在头顶,三公主害怕的同时也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相比起来薛瑾安就从容多了,他如常的行了一个如同从书上抠下来标准的找不到半点瑕疵,但并不太符合场景的礼仪,声音平静的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儿臣拜见父皇。”
本来打算跪拜的三公主赶紧直起微曲的膝盖,慌张的跟着行了一个揖礼——毕竟薛瑾安已经开了一个头,她若是越过他来个跪拜大礼,这几乎等同于在穿小鞋。
“儿臣拜见父皇……”三公主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肉眼可见的紧张,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往薛瑾安身上瞟,紧张担心的情绪达到顶峰,不过这会儿她紧张的就不是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怒火和惩罚,而是更担心薛瑾安的不够恭敬激怒父皇。
是的,三公主已经发现了,七弟对父皇的态度是散漫的,从言语、表情等任何外在表现上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就是从那微妙的氛围中察觉了出来。
多年被欺压无力反抗的生活,让她在感知他人的态度、情绪等方面有着敏锐的直觉,几乎到了第一眼就看出对方是友善还是恶意的程度。
这也是三公主在见到崔醉和薛瑾安的第一眼,就能同他们敞开些心门深入聊起一些不愿意聊的事情的原因。纵然她最开始出现在昭阳宫附近是受到长姐的引导指示,但后续的对话全部都是由她自己主导的,出自她自身意愿的。
宫中关于七皇子的流言大多不太好,三公主也听了很多,但她觉得七弟是一个很好的,和长姐、文娘娘一样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她并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句斥责。
三公主想得太多,致使同样一句话呈现出了天壤之别,越发将薛瑾安的淡定从容衬托了出来。
饶是恼怒中的皇帝也不由地看了薛瑾安一眼,对他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心态颇为赞赏。
赞赏归赞赏,该斥责的还是得斥责,这宝宁,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
皇帝和李鹤春的想法差不多,他并不觉得九皇子的事情,薛瑾安真的就是一个无辜的路人,他也认为三公主对九皇子动手是被教唆的,要不然这孩子都忍气吞声了这么久,早不反抗晚不反抗,非要挑这个时间暴起打人。
说实话,若是平时,小孩子之间的龃龉打闹,他是不会去管的,毕竟在他看来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了,也就没有什么需要关注培养的价值。
只是近来皇子间的争斗闹到了明面上,频率也有点太高了,老三这边还在找老大老二的麻烦,御史天天拿这事儿来说,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烦了,小七小九这事儿不处理不行。
皇帝冷着脸,声音沉沉地压下去:“你们可知错?”
薛瑾安实话实说:“不知道。”
皇帝:“小九都伤成那样,你们竟然还不知悔改!”
“姐弟间的小打小闹罢了。”薛瑾安平静地吐出他的轻伤论调,并且道,“父皇不信,将太医召来一问就知道了。”
皇帝一噎,他当然知道小九现在身体情况如何,只是被这么接二连三的反驳,他面色逐渐不好。
李鹤春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看了看根本不打算停止发言的七皇子,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苦笑着,恨不能自己真的是根看不见听不着的木头。
薛瑾安根本就感觉不到这风雨欲来的架势,语调平铺直叙地将整个事情经过简短讲述了一遍,最后给出中肯地评价:“先撩着贱,他应该的。”
他话说的实在坦荡,是完全不觉得这处理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皇帝眉头狠狠一皱,觉得薛瑾安最后这句话实在太过粗鄙,不由呵斥一句,“胡说八道!”
“父皇,不关七弟的事!”三公主实在担心七皇子激怒皇帝挨罚,连忙抖着嗓音抢白道,“父皇,您是知道七弟的,若是七弟真心想要对九弟下手,九弟根本就活不了。这一切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动手伤人,七弟只是路过,同七弟绝无半点干系,还请父皇明鉴!”
三公主的话也没毛病,薛瑾安给她教学的时候,确实就不是奔着要杀了九皇子去的,只是隐瞒了他的主动性罢了,她将事情一力都担在了自己身上。
薛瑾安张口想要说什么,衣摆被拉了拉,他低头一看,果然就见三公主悄悄拽着他的衣角阻止他再噎皇帝——咳,虽然她听着莫名觉得心情挺爽快。
三公主很担心薛瑾安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薛瑾安并不是那样目下无尘的人,虽然眼神不解,却还是顺从的没有再说话。
三公主松了口气,心中对薛瑾安维护自己的感激逐渐成为勇气的养料,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
七弟这么好,不应被辜负,呵斥也好惩罚也罢,一切狂风暴雨就让她独自承担好了,反正人本来就是她打的,她也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三公主抿了抿嘴唇,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忽略掉心底的害怕情绪,不断地给自己洗脑做心理建设。
薛瑾安若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定然会直接说一句:大可不必。
虽然薛瑾安从来不认为自己在惹事,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但真要说他所为的每一件事,都要比殴打九皇子这件事要严重得多,皇帝不发落他,不是因为好心好意,单纯只是有利可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