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凌云死得蹊跷。
“他死在东厂层层看护的别院里,圣上大怒,痛斥孙谨之,要查他御下不严丶护卫不力之罪,派了朝中最不喜宦官的右御史张明知去查东西两厂,张明知清明算得上苛刻,如今倒是孙谨之自顾不暇。”
巫蘅抿唇,“祸水东引,是有人故意想让孙谨之分不出心神。”
“说的不错。”
他摆好棋局,朝她招招手,“来陪我下一局。”
白子如雪,黑子如墨,棋局厮杀从来都不弱于战场。
一如既往,韩忠执白,她执黑子。
韩忠一改棋风,由之前的稳妥迂回变得激进猛烈,而这一向是巫蘅的打法。
“明宣帝算不上仁德,却也不算昏庸无道,可他素有头疾,上了年龄後,精力大不如前,即便想管却也有心无力,很多事,早在他一再视若无睹时脱离了他的掌控。”
“宦官丶外戚,虎视眈眈的邰亲王。”
“虎狼环伺,鬣狗窥机,无一人清白。”
“我做官这麽多年,却也全然不能说,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我也曾怯懦而退,也有不曾力争到底的时候,终究只是一普通人而已,故,有所不能,有所畏惧。”
“唯一所能做,仅自省而已。”
“阿蘅,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世间有千种恶,并非每一种都有公道可讲,都有律法可依,很多时候,我们被情势裹挟也不得不装聋作哑,甚至出手伤人。”
“可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一点。”
“你要记得你来时的路。”
他落下一子,黑子被逼得无路可走,韩忠放下指尖的白子,自巫蘅面前取了一枚黑子,轻轻落下,白子之中,黑子独行,“这条路,注定很难。”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沈权,你父亲拿命守着的东西是什麽吗?”
韩忠看着那枚孤立无援的黑子,“是先太子,谢琢。”
“我输了,您说过,只有我赢的那一日,才有资格追问所有。”巫蘅攥紧了手中的黑子,“你说过,会等着我来问您的那一日。”
“那是我们来时的路。”
韩忠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轻声咳了起来,咳嗽声越来越急,眼眶里不由多了泪花,“好。”
巫蘅取了巾帕递给他,韩忠拭了眼角的泪,淡声道:“当年沈丶巫两家蒙冤,你父死後,我命子敬去了趟渊北,为你父丶你沈叔立了衣冠冢,你回渊北一趟,去看看他们。”
她不答话,即便想去,也不是现在。
韩忠见她不语,笑笑,“明日便走吧。”
夜半,书房灯熄了又亮,韩忠找出纸张笔墨,提笔伏案书写。
天色微亮时,他堪堪止住笔,按住微抖的右手看着皇城所在的方向低低叹了口气。
韩忠转眸,“老林,这夜一日是比一日长了。”
林伯递了杯茶给他,“大人还是仔细些身子。”
却在躬身时目光不经意落在案上的纸上,“大人这是。。。。。。”
“白日里有阿蘅在,我不能写。”
“这一天早该来的。”
他早该告这一状了,早在沈丶巫两家蒙冤时,或者早在信亲王与宋兄不得不退时,他便该告这一状。
“大人。。。”
披甲迎敌,为大俨朝战了半生的宋陵南,到头来没死在战场上,心灰意冷退回南郡,最终死于病痛,而他自诩为他的挚友,至死未让老友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