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尘为弦,流水鼓瑟。
花开移时,秋风磋磨。
有情不可赦,有怨不可舍。
有心不能刻,有焰不能灼。
有酒饮鸩求止渴,有丝作茧缚魂魄。
有刺绵里伏针蛰,有灰以身戏于火。
哀哉哀哉,如之奈何。
他笑着问,“这究竟是什么歌子?听着耳熟,可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首葬歌。
王杰希沉默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张佳乐在哪里听过这歌,可那是首呼鬼唤魂的歌。
楼冠宁深吸一口气,双手按剑,对着面前少年点了点头,“少掌门好。”
他吃惊地发现高英杰刷地红了脸,另一个高挑利落少年忙抢上来,“家师在里面,楼先生请。”
小孩子,还会害羞呢,好像很好打啊。
顾夕夜看钟叶离,钟叶离看邹云海,邹云海看文客北,文客北看楼冠宁。楼冠宁还没想好要不要看大神一眼,背后的大神已然冷笑一声,“都加点儿小心吧。”
千波湖畔荣耀碑前,两夺天下第一,微草一门是拿来给你们看新鲜的?
他一说话楼冠宁就忍不住想寒颤,江湖豪客自有一种气势非他这王孙公子所能及,所幸孙哲平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只将风帽压得低了些,大氅裹住腕底重剑,跟在楼冠宁身后,倒也很像义斩门中普通一人。
楼冠宁一直有点疑心叶修是不是打算摆自己一道,之前被兴欣草台班子打得大败亏输,彻底灭了楼先生满腔傲气,天下第一是不必想了,能挤进天下之盟闹个座次都是好的。过后叶修却鼓动他邀个豪门过过招,孙哲平也并未反对,于是楼先生壮着胆子给几家递了帖子,轮回回得最快,听说是因为副门主有事不在,回帖墨清毫润,横平竖直,端端正正的一个字:
“不。”
楼冠宁把帖子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七八遍,还是只有这一个字,等他打算叫邹云海过来施一点雷电光环或者火焰爆弹,看看这信纸究竟有没暗藏玄机时,孙哲平终于看不过眼他折腾,没好气地告诉他,“行了,你还指望周泽楷能说点什么。”
楼冠宁顿悟。
霸图与蓝雨的帖子是同时抵达,前者比轮回宗主好点儿,可也只好了那么一点儿,洒金宣上墨迹淋漓两个大字:“没空。”用印青金,韩文清印四个大字让人看了就腿软,颇有跪下山呼万岁谢主隆恩高唱征服之冲动;蓝溪阁主一封回书字迹俊美杀气十足,简直一剑光寒十六州,且笔法隽永文欺春秋,洋洋洒洒一大篇子,词不达意之至。楼冠宁顺手就塞给了顾夕夜,“给你侄子当字帖吧,单别学文法就成。”
孙哲平拍案狂笑,天知道喻文州怎么就准了黄少天回信。
唯有中草堂辞了名帖,十分谦逊,回书态度亦很端然,楼冠宁看了半晌,简直不能相信这好运气,醒过神来便大叹方士谦谦谦君子,果然教出来的年轻掌门也温文淡雅可人意,竟允了自家上门切磋。
孙哲平慢慢斟了一杯茶,眼帘微垂,没说什么。
果然打起来便再不是那么一回事。楼冠宁叫苦不迭。王杰希自己连场子都没下,单命徒弟陪着走几圈,起先义斩的大侠们满心不悦,随后感激不尽,徒弟已是这般勇悍,师父亲自出手,怕不要人仰马翻。高英杰看着秀晰腼腆,打起来一条长鞭明光熠熠,辉如晨露,身法疾似流星;刘小别口齿利落打架更利落,啪啪啪一套剑招连击使将出来,对手还没看清就已趴下了;更不要说连最不像武者的袁柏清竟然也是个能打的,拂尘一挥,汤头歌诀琅琅地一背,以形带意,有张有弛,稍错一点神都招呼不住。
楼冠宁简直不晓得是该立刻认输还是自己先去输一输再认输,主位上的微草掌门已经看了他半晌,固然左眼上斜斜缚着枚眼罩略显诡异,姿容气度里那份清俊却是掩不住的。一袭天香绢衫色如樱草,倒衬得他面孔神情都青嫩了些,简直比楼冠宁自己更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楼冠宁硬着头皮拱了拱手,“王掌门。”
王杰希长身而起,理都没理楼冠宁,抬手一揖他身后,“前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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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寂静。
楼冠宁风中凌乱。
孙哲平默不作声。
“前辈。”
“行了小王。”孙哲平起身抖开风氅,顺势也露出抵地而立的重剑,剑锋浓黯无光,隐有血纹流转其上,习习地像盘踞着些活物。他一身檀色长袍,身形凛冽,发仍黑鬓未白,只是左手上牢牢缚着的绷带,僵硬定格了武林第一狂剑士的当日如今。
他简单地说:“来打吧。”
王杰希拱手一礼,衣袂未动,身如流风,陡然向后背面凌空而掠,天外飞仙似的轻飘飘落在场中,长袖一垂,灭绝星尘入手,鞭梢游走身畔,勾出丈余一个圈子,把自己护在当中。
他起手就是守势,孙哲平却从来没有这样含蓄,一记重击起手,连人带剑劈空而下,十字斩接崩山击,和王杰希战在一处。楼冠宁都看傻了,他自己修行的也是狂剑士,故此死拖硬拽地求来了孙哲平做教头,并非没有择日封神的念想,今天看了两位大神对决,他决定先回去死一死心。原来江湖就是江湖,而世上当真有天才这回事,就算孙哲平伤了一只手,自己要匹敌于他,只怕也得再练上十年八年。
“世上当然有天才,”锦衣华服的俊美医者抄着手一脸顽劣笑意,“我见过,还教过,据说他也在教着一个。”
那时楼冠宁并不信他,年纪轻轻的小侯爷自己也好歹算个天才,自认什么没经过见过,天才?切。老子后花园练剑去也,天下第一,唾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