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淡淡地,“江湖事自当江湖了,只不过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
这话是摆明了倾向,肖时钦倒笑了,“有霸图门主在,这江湖怕没人敢不守规矩。”
喻文州也笑,随口道,“今早听说新杰略有违和,韩门主心情恐不是很好。”
肖时钦挑了挑眉,兵家四杰中倒有三位同年,直呼其名并无不妥,他只好奇张新杰那谨小慎微动不失时的性子,最不像会在这种场合出岔子的,喻文州这一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他两个闲逛了这么一会儿,紫衫少年已找了上来,轻如彩蝶飞鸟地扑到,身法飘飘然美妙绝伦,样貌又风流俊俏,可惜一落地就是顶天儿的聒噪。叶修从前摇头晃脑数落他,“若是光看这身材脸庞儿呢,招个驸马也不为过;奈何只要张了嘴,就只配娶只乌鸦。”
黄少天一袭丁香罗衫,洋洋得意跳到二人面前,一伸手大咧咧勾住喻文州,肖时钦眼角跳了跳,喻文州泰然自若,“那便晚上见了。”
他伸出素白手指交在黄少天掌心,任由年轻的剑圣揽住他的腰,平地掠起一阵风似的去了,肖时钦举目遥望,绿野中紫黄二色相依相偎,明艳至极,不由得摇摇头。
这一对倒是不瞒人的,也没甚么好瞒。他两个本就师出同门,自幼相知。黄少天一柄冰雨剑威震天下,惯出绝杀,年未弱冠已封神多年,而喻文州功力平平,却以无双智计于蓝雨一派大比之时脱颖而出,指不染剑,衣不沾尘,置身事外,黑白珍珑间悄布一局四劫剑阵,以剑为子,困住天下名士,自此名动江湖,顺理成章接了蓝溪阁主之位。
他亲点来压了阵眼的那柄剑,就是黄少天。
到得晚上,饮宴照旧。肖时钦学了乖,躲在自家位子上一步不多走,给戴妍琦方学才米修远程泰围得水泄不通,手都不动,一副膝下有承欢自娱又自乐的模样。喻文州远远看见,冲他举一举杯,简直好笑。
奈何有山就有人想爬,雷霆固然小心低调,却从上到下无论长相还是风格都低调不起来,肖时钦异色容貌和吊诡工巧之技已传奇了好些年,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艳丽绝伦的小女孩儿。自打戴妍琦出来行走江湖,鸾辂音尘的名号也早传开,颇有不少翩翩少年心怀恋慕。昨夜当家主君不在,都不好意思,这会儿肖时钦归来坐镇,各门各派后晋新秀算是得了机会,纷纷过来致意示好,逼得肖时钦觑个空揪着方学才伤心,“小方啊,都给我打走……”
一个两个都笑得像来敬未来老亲爷,谁要喝你们的酒。
方学才木着脸,“雷霆有美初长成,主上认了吧。”
肖时钦继续扶额,戴妍琦还不放过他,自己的酒也要他代,归齐是打小宠出来的,习惯了也不觉什么,喝了几杯,女孩在桌下扯他袖口,声音紧张,“主上那边有个狼瞪着我。”
肖时钦本能一反手摸到袖中瑶妆弩,刚想着荒郊野外,当真有狼也不奇怪,随即醒过神来,无奈瞥了小女孩一记——这是什么场合,天下之盟二十门派齐集,方圆百里都清了场,哪儿来的飞禽走兽。
他想自己真是喝多了。
戴妍琦细声细气地,“真有狼,主上你看。”
肖时钦头大,“姑娘伢别闹……”一抬头,他额上微微见了汗。
可不真是个小狼崽子。
轮回席上,孙翔正狠呆呆地看着这边,盯紧了他手里小戴的酒杯。
戴妍琦伸伸舌头,“狼,恶躁得很呢。”
米修远瞪她,“造业啊小戴姐。”
戴妍琦偷偷笑,“还斗神呢,板了一晚上的沙咯。”
“不消卖杠得,你随便糟鄙别个,哪天你也会被别个糟鄙的。”
戴妍琦鼓着腮刚要还嘴,一眼看见孙翔起身大步过来,也有点紧张,向肖时钦身旁缩了缩,“主上……”
肖时钦苦笑,孙翔一路慢悠悠晃过来,早扯住全盘目光,各门各派座上众人随了他脚步偃息屏气,端看这精彩又麻烦的年轻人想怎么作。肖时钦一眼看见他手里酒坛,顿时头又大了一圈。
可要了亲命了,这小子居然又弄了一坛子绿沉。
他直直走到雷霆座前,脸还肿着,薄敷了一层药膏,闷闷地一点头,“轮回孙翔,敬肖门主。”
肖时钦简直有心拍案而起,米修远看他脸色又看孙翔一脸杀气腾腾,忍不住也往肖时钦身后蹭了蹭,跟戴妍琦缩在一处,大气不敢出。
肖时钦啪地按了酒盏,目光幽暗玲珑,“肖某当不起。”
近处听真了这句话的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孙翔无动于衷看着他,过一刻忽然笑了,一掌无声无息拍碎了酒坛泥封。
肖时钦低喝,“你给我回去!”
他抬眼瞥见江波涛和周泽楷已经匆匆赶了过来,喻文州也慢条斯理离了座,而韩文清正皱眉看着这边。肖时钦心刚定了些,眼前这死孩子一仰头,举起坛子对嘴就灌,清冽酒汁溅上俊秀脸孔,衬得红肿苍白都更鲜艳了几分。
举座皆惊,肖时钦脑子里嗡的一声。
这小混蛋根本就不能喝。
未加思索,他一扶矮几刚想起身,肩上陡然一股柔和沉劲足有千斤,生生又把他按得坐了下来,一动不能动。肖时钦惊愕回头,那风风流流的丁香少年正龇了一口白牙对他嘿嘿直笑,“小事情?”
肖时钦既惊且疑,“黄少天你……”一眼看见喻文州唇角如烟浅笑,会意过来,顿时气昏了头。
——这群造孽的!
眼前咕咚一声,孙翔仰天栽倒,眼睁睁看着他一颗大头硬生生磕在地上,在场不少人心跳都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