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儿领着十几个妇人匆匆赶来,每人怀中都抱着缠红绸的陶罐。
最前头的孙娘子揭开罐口,浓郁的酒香瞬间漫过城墙,她爽朗道:“新酿的虎骨酒,路上驱寒。”
三百黑甲齐刷刷单膝跪地。谢诏举碗过眉,酒液顺着下颌流入锁子甲:“此去还百姓太平,我军必胜!”
“必胜!”
谢老夫人银发在晨风中散成雪浪,满脸欣慰,“老身就在这城楼上等着,等我的孙儿踏着凯歌回来的那天。”
谢诏重重点头,“祖母,孙儿定会凯旋。”
粮车吱呀作响,二十头犍牛同时昂首。周蛮翻身上马时,怀中的驱兽粉洒出些许,在晨光中扬起金雾。
他忽然望见人群後的王大花,那妇人满眼泪看着他们,他读懂了眼神,那是希望。
号角声撕裂晨雾。谢诏深深望了一眼永和城,数个祈天灯正在妇人们手中点燃,也点燃了希望。
“保重。”
玄甲将军扬鞭,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溅起火星。三百黑甲如墨色洪流涌出城门,粮车上新漆的"太平"二字在朝阳下泛着金红。
谢二娘子不舍地追出几步,怀中的披风被风卷上半空。
朱红色的绸缎在蓝天铺展,宛如一道血色的虹。她望见儿子在马上回首,右手按在左胸,那里贴身揣着永和城的泥土。
“祖母!看!”谢承宇突然指着天际。
最初离去的黑甲军已变成蜿蜒的蚁群,为首的玄色大旗却仍在山岚间招展。旗面上金线绣的"陆"字忽明忽暗,像颗不肯坠落的星。
李村长将最後一把稻谷撒向粮车碾过的辙痕。金黄的谷粒滚进石缝,很快被觅食的麻雀啄去。
老人望着远处腾起的尘烟,忽然哼起古老的送军谣: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歌声飘过新垦的麦田,惊起水渠边的白鹭。宋明玉站在城垛旁,看着掌心的星土被风吹散。
极目处,那面玄色大旗终于没入青山,唯有祈天灯还在碧空排成雁阵,朝着北疆的方向渐行渐远。
“一定会太平的。”她喃喃道。
*
蝉声三度枯荣,永和城的葡萄架又缠上新藤。
转眼之间又是三年的光阴逝去,宋明玉已然十八岁,整个人如青葱一般脆嫩娇俏。
丹夫子已经告老退休,歇在老宋家。朱秀儿每日都带丹夫子出门散心,母女二人共度最後的光阴。
女子学堂的工作由宋明玉接替,按照丹夫子的话里说,能完全接收了她讲课内容的,只有宋明玉。
也只有宋明玉最适合当夫子。
这日宋明玉正教女娃们读书,忽见天际掠过熟悉的黑影。海东青俯冲而下,爪间金箔诏书在阳光下灼人眼目。
她心中猛然一跳,就听到集市外头吵吵嚷嚷的,是货郎王二去打探消息回来了。
她心中激动又颤抖,赶忙宣布今日课程到此为止,便迫不及待出门去看。
“陆将军。。。不,陛下三日前在泰山祭天,宣布登基称帝!天下一统了!”
货郎王二几乎是滚下马背,“幽州大捷!北方各部乱臣贼子都递了降书!”
“天下太平啦!”
晒谷场上晾的豆荚"哗啦"洒了一地。崔老爷子颤巍巍捧起《邸报》,老泪纵横地念:“即日起改元永泰,大赦天下,免赋三年。。。。。。”
“太平了!真的太平了!”朱秀儿手中的纺锤"咚"地落地,“快!快敲钟!”
铜钟撞响的刹那,永和城仿佛被注入了新的魂魄。林老婆子翻出珍藏的茜草染红绸,柳雪梅掀开地窖里最後一坛女儿红,连素日稳重的崔老夫人都杵着拐杖接连大笑。
宋明玉站在城楼上,看晚霞将云絮染成金红色,她在等一个人。
视线中扬起尘土,传来熟悉的马蹄声,玄甲将军翻身下马,披风上还沾着塞外的尘土。
“朱雀桥边的桃花开了。”谢诏解下冷硬的面甲,粗粝的脸笑道:“宋姑娘可愿与同往?”
霞光漫过少女绯红的面颊,她胆大了一回,将手放在他掌心,点了点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