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她定要叫他们知道,当弃子不甘为棋时,便是棋手的穷途!
现如今晏康平已经在流放途中“染病”身亡,算算时间消息也该传到晏齐威耳中了。
她倒想知道晏齐威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
如此想着,晏清心里忽地有了几分解恨的痛快和期待,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却又因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停在了晏齐威门外。
“晏康平死了。晏家血脉除了你,便只剩下晏清一人。晏老二,这就是你想要的?”
苍老的声音浑厚沉重,却是曾经祖父帐下军医,御医院前院正,方家如今的掌家人——方樵。
说起来,那日自己想要将晏齐威送去别院看管,最后也是因为这位方老先生搅局,她才不得不将晏齐威放进侯府,留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她听父亲说过,晏齐威的两个儿子都是因为搭救方樵,中了西戎人的诡计,拼死杀出重围,却也只是保下了方樵一人。那之后方樵便一直对晏齐威有愧,对晏齐威多有照顾。
但现如今看来,恐怕不只是多有照顾,而是有助纣为虐的势头了!
想到这些,晏清不由得眸色一沉,眉峰高耸。
若上一世自己和晏府的惨剧背后,真的还有方樵的推波助澜,那晏家和方家几世的交情,恐怕也就到头了。
没有急着推门,晏清静立在门外,甚至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存在,但门内两位各怀心事的老者却似乎丝毫不曾发现门外多了一个人。
“我想要的?”
晏齐威嗤笑一声,一双皱巴成一团的眼中寒光一片,“我孤家寡人一个,这辈子想要的,就只有你老方头的命!”
但话甫一出口,晏齐威便又缓和了语气,看着方樵遗憾又惋惜地道:“但你的命是我儿子的命换来的,只有你还活着,君儿和邢儿才算是还活着。”
“晏康君和晏康邢已经死了。”
方樵凝视着晏齐威,重复着他重复了无数次的话,“他们因我而死,你要我的命我毫无怨言。此事同晏帅没有干系,跟晏康明、晏康平和晏家一众小辈更是毫无牵扯……”
“怎么跟他无关!”
晏齐威陡然一声厉喝打断方樵,“若不是他派我儿涉险,我儿怎会枉死沙场?!”
仇怨真相
“他晏齐鸿自己稳坐后方,叫他儿子到后方押送军粮,却叫我两个儿子在前面抛头颅洒热血,他来赚声名功利,真是好一个与他无关!”
晏齐威怒声喝问,眼角的皱纹都因为陡然瞪大的双眼而显得平整。
方樵盯着怒目而视的晏齐威,沉声同他分辩:“你怎就知道晏帅是稳坐后方?你又怎知在后方押运粮草就不比前线危险?你既然对军情知晓那么多,你怎么就不知道当年是有内奸勾结西戎,致使西戎大军偷袭我军后方,要绝我军口粮,将我军困死在边疆荒漠!”
说罢,方樵盯着依旧满面嘲讽的晏齐威,心中后悔不已:“你可知当年后方是何种景象?是真正的尸骨垒山,血流成河!晏帅派你儿子守前方,是一早得了信,放他们去求生路!是我自认高明,想要去支援晏帅反包西戎军,却叫你儿子知道了晏帅的打算随我一起回援,在支援途中遭了西戎的埋伏才悍然赴死!”
方樵说得唾沫横飞,脸色因为激动绯红一片,大喘着气看着被真相击垮满目不敢置信的晏齐威,沉着声音继续说道:“你儿子是英雄,是他们的拼死突围,替晏帅他们撕开了敌人包围圈的口子,才有了后来的胜利。”
“但因为我们擅离职守回援后方,导致前方失守,大军不得不退守至洱郡,西疆三分之一的领土都被西戎侵占。”
说到沉痛处,方樵忽然问晏齐威,“你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当我们从西戎人手里抢回被侵占的领土后,看到的是什么?”
晏齐威呆滞地转着浑浊的眼珠,看着方樵却不说话。
方樵似乎也并不需要晏齐威的回答,歇了一口气,才声泪俱下地自答:“是人间炼狱!”
“你儿子尚且还有晏帅为他们殓骨,有一副全尸下葬。但被侵占的领土上,那些没能及时撤走的人,却是连骨头都被西戎驯养的狼骑啃了个干净!”
说起当年的惨状,方樵声音都在发抖,“七零八落的人骨残肢堆在一个大坑里,连一块完整的血肉都找不到。一颗颗人头像旗帜一样被插在木头桩子上,瞪着或怒或惧的眼睛,看着我们这些人。”
“那些人曾同我们喝酒吃肉,是战友,乡亲,是兄弟,朋友。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地瞪着眼睛看着我们。”
“他们在问我们为什么擅离职守!”
方樵揪着衣襟,锤着胸口,苍老的面容上岁月刻就的沟壑中满是泪水,“我不敢再回边疆,我没脸回去!”
看着沉痛不已的方樵,晏齐威攥着佛珠的手都在发抖,褶皱下的眼微红,万千反驳的话堵在喉咙里,却叫他嗫嚅半晌开不了口。
待方樵情绪稍稳,便又听他拭泪说道:“事后,朝廷要追究责任,是晏帅独自揽下了罪过,叫你儿能行灵回乡风光大葬。他自卸了甲受刑,几乎去了半条命,又散尽家财抚恤军民百姓。这些你又可曾知道?!”
说到此,方樵又是满心的后悔,“晏帅说你从来刚正不阿爱憎分明,怕你知道真相后怨责康君、康邢擅离职守。叫我瞒着你真相,却不想你竟钻了牛角尖,要覆了晏家,乱这天下!”
“你怎么能啊?!”
方樵痛心地斥责着,“我的命你尚且怜惜你儿不忍取,怎就忍心要乱你儿用命守的这安宁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