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看到允鹤确实精通针灸之术,便不再多说,躬身默然退走。暗里琢磨:这朝中传言,国师与安禄山勾结,合力对付杨相国一事,果然不假。此後朝中便要形成两大阵型了,这站队之事,可是丝毫马虎不得的,也不知道太医院应当站哪边?
允鹤侧头看了看御医留下的金针,又垂眸,目光落在李庭瑄的後腰上。
他脊椎处有明显的凹陷,弯下的弧度足有拳头大小,显然是曾被人以重物击伤所致。背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疤痕,一整片肌肤便似块被人拼凑而成的破布。
允鹤不语,心头却拧起个疙瘩:李庭瑄乃安禄山心腹,尚且被如此待薄,其馀手下之人,岂非更加如履薄冰?如此暴虐之人,为何还会有人始终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他心有所想,手上动作却未停。
几针下去,李庭瑄感觉腰部紧绷的酸痛感得以纾解,又复诧异起来。
“张太医?”他略侧了侧头。
没有回应。
以往做针灸,太医院的御医为了替他强行散去淤血,下针力度总比普通人要重三分。整个施针过程,便如炼狱一般。似眼下这般轻松的,倒是头一次。
况且,适才那几针的施针手法与刚开始时大相径庭。
鼻端闻到股淡淡的艾香味,还有种气味奇特的幽香,仍留在体内的金针开始发热,一股暖流自後背各个穴道传入四肢百骸,酸胀当中带着某种奇异的舒坦感,他的手脚开始回温,渐渐发热。
李庭瑄脊背上冒出热汗。
这着实是过往十多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情形。
他皱了皱眉,愈发觉得不对劲,以往针灸,太医院的人从来不为他熏艾。
侧头,自汗湿的臂弯中擡眼:“你是……”
他用力眨眨眼,透过汗水看清身後那人的脸,身形猛地一动,似想马上翻身坐起来。
允鹤及时制止:“别动,我还没拔针。”
李庭瑄十分诧异:“你……什麽时候进来的?”
允鹤拍拍他的後背,示意他重新趴好:“进来很久了。怎麽,你如此紧张,适才在说我坏话?”
李庭瑄抿紧了唇,隔了有会:“你都听到些什麽?”
“你说的我都听到了。”
李庭瑄:“……”
允鹤有条不紊,替他做着药灸:“我针灸的手法,比之那御医如何?”
李庭瑄此刻心思完全不在针灸上:“……适才我说与张太医的话,并非完全是你听到的那样。”
允鹤道:“嗯。”
李庭瑄又道:“……我只是为了避□□言……”
“嗯。”
“……”李庭瑄彻底无语了。
允鹤换下手上的艾条。
李庭瑄皱眉,静待允鹤将他体内的金针一根一根拔出来,擡手扯过件长衣披在肩上,迅速坐起:“你没听懂我的话。”
允鹤眨眼:“你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他把用过的金针移动烛台边上细看,“奇怪,金针竟毫无变化。按理你体内若有寒气,金针用过之後便会发黑才是。成年男子体内均有阳火,若非顽疾,不至于似这般体质阴寒。”
李庭瑄本还想解释什麽,却在允鹤这句话出口後瞬间没了言语。
他眼睑低垂,脸上迅速覆上大片阴霾。
察觉到他脸色欠佳,允鹤笑道:“适才不过逗你玩。你与那太医说与我不曾有深交,不过为了避嫌,我虽不大管什麽为官之道,但也不是傻子。”
李庭瑄擡眼。
允鹤继续道:“你身在朝廷,比我顾忌的事情更多。你若觉得骂我是安全的,以後大可以在同僚面前大骂我是混蛋。我倒是无所谓的。”
李庭瑄无奈了:“我何时骂过你……”
允鹤叹道:“你在安禄山身边时,若多骂我几句,能少挨点拳头,我还是很乐意的,反正我也听不到。”拍拍他的肩头,“好了。”
“日後若有伤,要及时跟我说。体内积疾是可大可小的事,你如今尚年轻,还不觉如何,待得日後成患,那可就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