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个月,我在地摊已经卖出去二十几个珐琅画镜子,都是女人买的,大家都很喜欢。”陆青予振振有词。
一串生僻词语,改革丶经济丶黑白彩电给大家说得一愣一愣的。
工坊销售经理王敬国是个胖胖的中年人,他拍着手说:“小姑娘好口才,外面是外面,工坊是工坊。我们的手艺技术属于国家,没有私人拿去做东西售卖赚钱的道理。
镜子盒用的铜丝和珐琅原料,也是给我们工坊特供的。陆师傅找原料商私下买原材料,私自做了出售,这些都是犯规的。”
“那我们合作,你授权给我,我给你钱。”陆青予又绕了回来。
“这些镜子盒都是我孙女自己做的丶自己卖的,我一点都没插手!”陆老爷子骄傲地补充。“你们可不能小瞧了我家丫头,她懂别人的心思。几天就能赚很多钱。”
“小丫头,就算我们相信这些镜子盒是你做的,又怎麽样呢?
我们工坊做得起出口生意,就不缺你这几个钱。刚才李师傅已经说过了,我们不会授权给你,就算是你自己私下做的也不行。
你不能否认,你的手艺是你爷爷传给你的吧。陆老爷子是工坊的高级工匠,他的技术本身就是工坊的秘密,属于工坊,不能私自授徒。”
王敬国不愧是搞销售的,嘴皮子比其他几人厉害很多。
彭城终于松了口气:“这次念在你是小孩子,学的也是皮毛,我们就不再追究了。你们回去吧!”
“既然我爷爷的技术是秘密,我要学习就必须进工坊,那我要求进工坊。”
陆青予早就估摸着他们会拒绝自己的所谓授权建议,这麽大的工坊怎麽可能看得上她挣的这几块辛苦钱。
让老爷子带话给她,实则让他们知难而退。
“这事上次不是说过了吗?”赖鑫不耐烦地摇头。“我们工坊不招女工匠,顶替也不行。”
“你们上次说我的画是假的,这次说我的镜子盒是我老爷子做的。你们还说女人没有力气丶没有耐心丶没有成为工匠的决心。
所以我申请工坊考核我,证明我自己的手艺。如果考核成功,再招我为学徒,然後我拿最低的工资,让你们看到我的决心和实力。满足你们的要求,再转为正式工。”
陆青予一边继续说着话,一边观察衆人的反应。同时,她发现画室外的白衬衣一角,文化馆的臭老九。
“你们连让我成为学徒的机会也不给吗?”
陆青予突然高声喊道:“文化馆的领导同志,您听到了吧!这个工坊歧视女性,不给我参与考核的权利。伟大领袖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他们还守着满清封建思想看不起女人。”
苏远宸在陆青予的控诉中缓步走了进来,昨天看这个姑娘狡黠无比,今天看她却是堂皇正大的样子。
而且,小姑娘昨天还说他是流氓,今天就喊他领导同志了。
“各位同志们好,师傅们好。我是文化馆研究室的苏远宸,正在做本市传统文化的采集和调研。刚才你们的话我听到了一些,请见谅,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苏远宸涵养很好,说话不疾不徐,表情一本正经,确实像一个年轻的领导。
“这位领导同志,您快来评评理。”陆青予等不及找人来撑腰。“这个工坊哪一条哪一款写着不招女工?我现在申请他们给我一个公平考核的计划,他们都不愿意。他们欺负人!”
从李长生到彭城,都没想到进来一个貌似领导的外人。大家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毕竟这传男不传女的规矩虽然大家默认了好多年,但毕竟上不得台面。
彭城站出来说:“这位苏领导,我们也没说不让女孩子进。只是这工作确实不适合女人做,这丫头是我们老师傅的孙女。我们怎麽会欺负她呢?我们这不好好劝着吗?”
“都80年代了,有女性的钢铁工人丶煤炭工人丶石油工人。怎麽就不能有女性工匠?女人行不行,不是你们男人说了算的。”陆青予把自己的知识储备都挖掘出来了。
老爷子也开了口:“我孙女说得对,就算你们觉得小姑娘不合适,总要给个机会让她和男工比一比。如果青予比他们强,为什麽不愿意招用她呢?”
苏远宸很赞叹爷孙俩的勇气,点头道:“比赛好!公平公正。”
“我不同意,我的徒孙每天忙得很,学技术不是陪小丫头玩的。”李长生愤怒地站起来,就差没拍桌子了。
“对!我们车间的活儿都干不完,哪有空搞什麽比赛。”赖鑫站在自己的师傅旁边,同仇敌忾。
“你的徒孙水平差,怕输给我孙女吧!”老爷子站起来,小小的个头气势十足。
王敬国转过头来,忙着劝架:“几位大师傅丶老师傅,你们不要吵了。这不是一个两个人找工的问题,是关系工坊人事制度的大事。”
“彭叔叔,改革是从制度开始的,开放是从内部开始的。我想学景泰蓝技术,是因为我对她心存敬意,希望她更好。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也给工坊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彭城望着陆青予,苏远宸也望着她。
她说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让他们觉得她描述的未来,是清晰可见,能够实现的。
彭城最後点了点头:“也不要搞那麽复杂,下个月工坊组织一次学徒比赛。愿意来的都来,我们挑好的留下。如果青予丫头能考赢我们的男学徒,就来做我们工坊的第一位女工匠。”
“彭城?你不要乱说话。”李长生着急起来。
“师伯,时代确实不一样了。”彭城慢悠悠地说:“我们要向前走。”
李长生气得跺脚,转身离开。
赖鑫追着李长生,边跑边喊:“师傅,您老别生气。彭师兄,你要守住师祖们的基业啊!”
王敬国笑笑对苏远宸说:“让领导同志笑话了,我们工艺车间的老师傅们也不是坏心眼。他们只是希望能守住祖宗传给我们的技艺,好好传承而已。”
苏远宸笑笑没说话,老人老思想,新人新办法,有冲突很正常。
陆青予突然发问:“那比赛的裁判是谁?”
画室的几个人愣住了,小姑娘直击问题的关键。如果裁判不公正,陆青予依然不能顺利进入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