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纠在医院里待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除了潘宇在第一天来过外,便再没有其他人过来看望照顾,就连出院时的手续都是自己拄着拐棍跑窗口办完的。
“月底过来拆石膏。”
“医生,我以后会是瘸子吗?”
“你这个伤拖了太久,以后就算恢复的特别好也很难跟以前一样。”
徐纠听着听着,脑袋里的思绪又飘到曹卫东身上,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复医生的话:“所以曹卫东也是这样,他的右手以后也恢复不好。”
“别抽烟,别喝酒,忌辛辣。”医生给徐纠开了点药,
徐纠接过单子,去窗口排队买完药,又一个人走出医院。
医院外面很冷,他还穿的曹卫东给他买的棉服,棉服是深黑色的,但即便深黑也挡不住衣服表面蒙着的一层灰。
就在蒙在徐纠身上的那层阴霾,无论如何去洗也难以洗净,手擦上去连手也脏了。
“穷鬼还想养人,呸呸呸。”徐纠停在医院外的垃圾箱旁,三两下拽着想袖口把棉服脱下,把它当成负担直接塞进垃圾箱里,用力地出一口气摆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可是真的解脱了吗?
压在心上的逼仄感却仍没有半分消减,反倒更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徐纠走出没到半米,脚尖抵着地面用力打了个转,二话没说又回垃圾箱边上从老太太手里把棉服强行抢了回来。
“这不是你刚丢的垃圾吗?!”
老太太仗着是弱势一方不肯放弃
徐纠涨红了脸自然也不肯先放手,厚着脸皮大声嚷嚷:“冷死了!我现在后悔想拿回来不行?!”
徐纠呲牙恶道:“你再不放手我就闹了!说你抢我这死瘸子衣服穿!”
老太太揪着衣服往地上坐。
徐纠向来为达目的不要脸皮,看老太太玩这套,他直接把拐杖往地上一敲,抻着脖子对天长哭:“哇呜呜——大家快来看,为老不尊抢瘸子衣服穿!”
老太太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气急败坏地指着徐纠:“哎!你这小伙子——”
拉拉扯扯里,本就岌岌可危的棉服擦得一下被扯出个大洞,棉花跟炸开的烟花一样蓬飞漫天。
听着“刺啦”的裂开声,徐纠觉得那是锯子在拉他的皮肉,把他的胸膛扯得遍体鳞伤。
好痛啊。
徐纠放了手,老太太拽走,衣服里子的棉絮更加犹如决堤的河水。一股脑宣泄得满地都是。
天上、地上,眼睛里,鼻子上,像下雪了。
抢来抢去,衣服到老太太手里的时候,便只剩一层薄薄的皮了。
老太太见衣服坏了便失去兴趣,随手往地上一丢,离开时还踩了两脚,边踩边去阴阳怪气徐纠的不尊老。
徐纠两腿发软,想蹲下又蹲不下,站在垃圾桶边上,他感觉自己像极了一条被人丢在这里的流浪狗。
心里很空,空到整个人都不像还活着,只觉得无聊,连世界都开始变得发白发灰,就像蒙了雾的月亮一样枯燥。
徐纠自己把拐杖捡了起来,他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转过身去又转回来,踏在医院大门外的十字路口里,半天半天寻不到个方向。
不知道该回哪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脑子的思维还在转,转来转去结果全都指向一个人——曹卫东。
可是曹卫东又在哪?
拄拐杖的手暴露在寒风里,冻得发了紫,这是徐纠在这个冬天第一次尝到北风的凌冽。
在曹卫东那,他的手虽然还是冰冷,可是曹卫东总会不厌其烦地去捂热他的手。
风吹够了,徐纠小声喃喃:“回家吧,还有个家。”
起码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徐纠叹了口气,自己为自己搓手,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徐纠两个月没有回家,五六年都没有变化的徐家别墅突然换了新装,涂上过年喜庆的红色,又是贴对联又是挂灯笼的。
一向冷清的徐家在徐纠离开的日子里异常的喜气洋洋。
徐纠推门而入,手上还拄着医院给的蓝白色拐杖。
一个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小男孩猝不及防撞进徐纠怀里,紧接着一股浓烈的菜香灌进徐纠的鼻子里,然后是他妈妈的声音,正欣喜地互换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徐安和!吃饭啦!快跟你爸爸去洗手。”
徐母的目光上移,落在徐纠脸上,接着快步上前扯着一岁大的小孩手臂,把人拉到一边去。
“你还知道回来?”
徐母见他的第一面第一句话是不问缘由的呵斥。
徐纠提了一口气,想辩驳最后还是压了下去,低下头乖乖的喊了声妈妈。
是妈妈,而不是妈。
这时从别墅里又走出一个陌生男人,一岁大的小孩扑上去叫那男人爸爸,同时徐母和男人站在一边。
三条视线都用陌生、疏远的眼神在打量徐纠,把他当成是怪物一样远远的看着。
再迟钝也该意识到徐纠不属于徐家,现在这个家与他,只剩母与子那点血缘在苦苦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