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暮在沈溯身后站定之后,远远望着那一场诗词会,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山覃郡主就爱好诗词,常爱在一些诗社、书斋里逗留,也经常办一些赏诗会、读书会之类的宴会,颇有才名,引来不少青年才俊和姑娘们来参加。
萧言暮以前甚少参加这样的宴会,她虽然是韩大夫人,但是因为出身和性情的缘故,与京中的夫人姑娘们并不熟识,这样的宴会也来的少,只是偶尔听说过一些。
她一双眼偶尔在四周转一转,对这一切都带着好奇,但沈溯却像是司空见惯了似的,什么都没管,只在案后站着。
沈溯的到来在宴席上稍微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偶尔有目光瞟过来,远远便看见树枝繁盛间,屋檐飞瓦下,沈溯站在案后,神色淡然的立着,身后跟着两个小旗。
沈溯来赴山覃郡主的宴了。
宴席上的一些人因此而暗自兴奋。
——
沈溯才在案后站定,都未有半晌,便有人上来与沈溯搭话。
“沈大人,许久不见。”来的这道身影一身书生袍,说话的声音温和平静,上前一步时先鞠躬行礼,起身时,昂起一张带着笑的面颊。
来者是个十六岁少年郎,穿着一身翠色缺胯长衫,其后以银丝线勾出一枝枝银色高竹,发鬓板板正正的束着,瞧着就是个翩翩美少年,他也生了一双单狐眼,但面容笑意盈盈,便不显得冷薄,瞧着有几分乖巧,手中还提着一壶桂花酒。
待到来人一抬起头来,萧言暮顿时惊了一瞬。
只因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她的弟弟。
萧言谨!
她当初因为萧言谨一直偏帮着韩临渊,而对萧言谨失望,因太过悲愤,隐隐又生了断亲之意,所以离开韩府时,她也没曾跟沈溯说过,要给萧言谨留下什么只言片语,她就当自己没有这个弟弟了。
她那时候想,既然萧言谨觉得韩临渊是对的,那就让萧言谨跟韩临渊一起生活吧,父母离去之后,她贩布卖绸,也算是将他养大,尽了做姐姐的职责,往后再也不见,她也不愧对他,日后下了阴曹地府,见了早逝的爹娘,也能理直气壮的给爹娘磕个头。
只是她没想到,她出了韩府没两日,竟然就又见到萧言谨了。
萧言谨瞧着还与之前没有多大分别,正是俊美少年,风流倜傥的好时候,大冬天腰间还插着一把折扇,一副风度翩翩的鲜嫩模样,瞧着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但萧言暮却已经和以前大为不同了。
她此刻戴着面具,穿着南典府司的小旗官袍,往沈溯的身后一站,人还是那个人,却好似突然换了一副皮囊,旁人见了她,虽然知道她是个女人,但是也不会将她当做闺阁女子瞧,而是规规矩矩、略带尊崇的喊上一声“大人”。
这种感觉让萧言暮自己都觉得惊奇,她都快认不出来自己了,更何况是一旁的萧言谨,萧言谨根本就没看她,只是一门心思的和沈溯搭话。
萧言暮站在沈溯身后,可以正视见萧言谨的表情。
萧言谨是萧言暮一手带大的,她清楚萧言谨现在的每一个表情,萧言谨与沈溯搭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很紧张。
萧言暮瞧着他,隐隐间好像知道了沈溯这次为什么要将她带上了。
她的弟弟,看起来似乎是专程来找沈溯的。
萧言暮的念头才刚转到这里,便见沈溯道:“原是萧二公子,上次韩府一别,已是许久不见了。”
提起来之前韩府一别的事,萧言谨心里便是一紧,勉强笑道:“当日。。。当日将沈千户送回房后,我还回去找过沈千户呢,结果便瞧见您不见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可给萧某担忧坏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还没忘细细观察沈溯的表情,想瞧一瞧沈溯有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可惜,沈溯那张脸上看不出来任何表情。
沈溯只道:“沈某当时半醉半醒间去了旁处,由小厮送走了,劳公子挂心。”
见沈溯态度平和,萧言谨心里也就渐渐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想,瞧着沈溯这模样,应当并没有发现之前的事情,否则,面对害了自己的人,沈溯不该是如此平和的态度。
“今日得见沈千户也是缘分,还请沈千户满饮此杯。”萧言谨用随身带着的酒壶直接给案上的酒杯里斟了一杯酒,一脸笑容的说道:“一会儿若有诗性,沈大人也可去席上转一转。”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站在后面看着的萧言暮再蠢也意识到不对了。
萧言谨的姿态很紧张,倒酒的时候动作也很僵硬,一看就让人觉得有问题,她下意识的想要动作,却被一旁的程小旗抓了一把。
在没人瞧见的暗处,程小旗缓缓摇头。
萧言暮骤然清醒过来。
她都能发现的事情,沈溯会发现不了吗?
沈溯早就发现了萧言谨的不对劲,不然不会带她过来,或者说,今日这一切,都该是沈溯特意设好的一个局,沈溯在等着萧言谨钻进来。
她的念头才刚转到这里,便瞧见在宴席远处,有一道身影一直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瞧,是个粉俏嫩生的姑娘打扮,萧言暮一眼正对上她的面。
竟是韩羡鱼。
有那么一瞬间,萧言暮脑子里混沌的丝线突然找到了个源头。
当日在韩府的宴席上,给沈溯下药的人就是韩羡鱼,而今日,韩羡鱼又出现在了这里,且,就在方才,萧言谨与沈溯讲话时,说的也是上一次的宴席——上一次在韩府的宴席,萧言谨似乎就做了什么。
只这样一想,萧言暮的心口便“砰砰”的跳了起来。
她的目光不可避免的从萧言谨的身上挪开,缓缓的落到背对着她的沈溯的身上。
沈溯身上穿着飞鱼服,她只能看见脖颈后方那一小截雪泠泠的白的肤,但她几乎都能想象到沈溯的表情。
眉眼平静,像是不知喜怒,偶尔说话时会勾一勾唇,礼节性的点头一笑——明明是敷衍的,但是你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这是极好。”此时,沈溯似是什么都没察觉,从萧言谨的手里接过了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