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无法原谅
“你……你说什麽?”井飒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大阏氏是算准了小鹿会为了我离开王庭,才故意引领郑军去袭击屠格部的?”
“对呀!虽然夫妻不睦,但毕竟相伴多年,单于的心思大阏氏是一算一个准。她知道一旦单于得知公子你下落不明,一定会亲往贺兰山地区寻找,便预先在秘宅安排下陪媵杀手,以刺杀单于。那些黑衣人便是杀手,如果不是我领射雕护卫们突然出现,他们只等谢勇回来,便要行动了。”若此事得手,对于贵霜来说,将面对何等可怕的後果,每想及此,阿吉都只觉後背发凉。
井飒没有再说话,静谧的夜,寒气已在他的鼻尖凝结成一颗冰霜,细细嗅来似乎还夹带着一丝血腥之气,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打转。这秘宅中横七竖八的累累尸骨,死在石屋中的依云,还有做了几年卧底的逸豆儿,对谢沐阳忠心耿耿的谢勇……这些人曾经都那麽鲜活地存在过,哪怕是算计,哪怕是对他满怀恶意,难道就应该在屠刀下丧命吗?
虽然出身将门,但在兵书韬略之外,井飒自幼也读过一些儒经,知道什麽是“以战止战”,善战而不噬杀是井氏的处世哲学。如果他与狐鹿姑的这一场情缘注定是一场会给草原生灵带来灾难的孽缘的话,那麽就让他适时地结束这一切,还给贵霜王庭以安宁吧!
“你说的虽有道理,但毕竟枉送了这许多性命,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我要见狐鹿姑,把一切讲清楚。”井飒缓缓站了起来,淡淡说完这一句,便向外走去。
“也好,你跟我们一起走,再不回去,只怕单于会坐不住,亲自来寻你!”尽管井飒的话让阿吉有些忐忑,但他毕竟同意跟自己一同回王庭去了,最重要的使命已经达成,阿吉不由得一阵轻松。
事不宜迟,阿吉命令所有的护卫一齐动手处理善後事宜,後半夜大家一通折腾,总算把所有的尸体都掩埋好了。最後,阿吉让大家四处腾倒猛火油,一把火把这秘宅烧成一片白地,冲天的火焰比晨曦还要灿烂,映红了半黑半红的天空。
井飒如同旁观者,默默地,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阿吉很有些讶异,他所认识的井飒应该不是这个样子,但在那冰冷漠然然的目光凝视下,他莫名有些心虚,也不敢和井飒搭话,只是一路小心照顾着。
一路无言,井飒心事重重,阿吉小心翼翼,射雕卫士们自然也不敢高声喧哗,连窃窃私语也没有,一种沉重地令人窒息的氛围久久笼罩着这支队伍。大家都想着早点回到王庭,也好早点摆脱这无处不在的尴尬与沉闷。
正是因为如此,当越过那座熟悉的山岗,看到岗下连绵起伏的上千座白色帐篷时,护卫们忍不住发出了久违的欢呼声。阿吉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一挥手,早已按捺不住的骏马如上百支离弦的利箭一般冲着帐篷城疾冲而下,骑士们“哦——”“呕——”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公子,咱们也冲下去,直趋王帐,给大单于一个大大的惊喜,如何?”阿吉费了好大劲勒住了胯下跃跃欲试的骏马,诚恳地问询井飒。
井飒还没来得及说什麽,胯下的白马却长嘶一声,冲着王庭直冲而去。阿吉大笑几声,也打马跟了上去。
一进辕门,早有十几名少年迎了上来,将阿吉的坐骑围了个水泄不通,争相献媚:“王子回来了!我等日盼夜盼,总算盼回了王子,这下可有主心骨了!”
“怎麽?单于不在王庭麽?什麽事轮到我来作主了?”阿吉有些忐忑,盯住为首的小厮问道。
那小子大约没想到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顿时有些卡顿:“没……没什麽,单于去草场狩猎去了,现在还没回!”
“吓我一跳!”阿吉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井飒,“井公子,不如先去王帐等着,我去草场找单于回来,如何?”
“不必了。”井飒摆摆手,“我回帐收拾收拾,王子自去。”
“也好。”阿吉点点头,掉转马头向辕门外疾奔而去。
其实井飒并没有什麽东西需要收拾的,便百无聊赖地在王庭内走动着……还是那样熟悉的奶茶香气与燃烧的牛粪氤氲相混的气息,井飒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听到几声小孩子的嘻笑声,夹杂着“瞎子”“死瞎子”的尖叫。王庭里有瞎子吗?需知在生存环境恶劣的草原游牧民族,人们只崇拜强者,分配资源时老弱妇孺都只能得青壮年剩下的,至于身有残疾之人,肯定会任其饿死,因此王庭内不似中原,从来没有什麽聋子瞎子。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井飒好奇地循声而去,果然看见几名少年正围着一个瞎子戏谑。出乎井飒意料的是,那瞎子非常年轻,只有二十来岁,和普通瞎子不同的是,看上去双目如常,但眼珠凝滞,整个人显得呆滞而木讷,全无年轻之生气,黯淡的两颊挂着一丝细亮的泪线,看得井飒心头发颤。
“吃啊!你看不见,应该闻得见呀,这可是炙羊排呀!”为首的达里腊手捏一柄匕首,刃尖上正插着一块焦香的炙羊排,上下左右地摆动,瞎子的头也随着那刃尖的方向摆动着,周围的少年看得十分有趣,不断发出哄笑。
“别看你做过单于的射雕护卫,可这麽美味的炙羊排怕是也没吃过吧?唉,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刨罕和达里腊是砣不离秤,此时哪有不配合达里腊唱和的道理。
只不过他讲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井飒,难道他第一眼看到这瞎眼青年就觉得面熟,他就是阿青。本来发现狐鹿姑发现他背叛自己後,是要杀了他的,是井飒求情留其性命,没想到竟会让他这般存活。
看阿青的情形,应该是被施行了“矐刑”,那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刑罚:将新鲜热马尿倾于密封木桶,将人头塞进锁定熏蒸,直到马尿没了气息;反复几次,人便睁眼失明——双目如常而不可见物。
当年,乐师高渐离因行刺秦始皇被判腰斩,嬴政看重高渐离的击筑才艺而特赦之,然又必须依法给予处罚,便对高渐离施用了这种矐刑,从而使这种刑罚见诸史书。在长安有次闲谈时,井飒曾对狐鹿姑提过此事,不想他竟然真的付诸于阿青身上。
那边达里腊突然将炙羊排扔到了地上,冲着阿青嘲笑着:“爬着去捡,捡到就是你的。”
或许人在瞎眼之後嗅觉会变得特别灵敏,又或许阿青真的已饿了许多天,当即什麽也不顾地四肢着地在地上边嗅边找。抖抖索索地终于找到了正要往嘴里送,又被刨罕一掌打落吼道:“再去捡,再去找哇!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哈哈哈……”
井飒再也看不下去了,怒吼一声:“住手!”
所有的嘻笑都停止了,所有的目光都从瞎子阿青身上转移到了井飒脸上,尤其是达里腊,当看清来人是谁後,原本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神情竟然转变为忿恨:“原来是你这个‘醉蛆虫’回来了!真是大路通天你不走,地狱无人你偏撞!”说完便不由分说扑了上来。
在这一瞬,井飒忽然明白了达里腊的恨从何来。屠格部覆灭,以老酋长为首的数百族人被抓,而自己则以身免,看来,无论是身为屠格部世子的达里腊还是他的姐姐阿南其其格侧妃都把这笔账算到了他井飒头上,这个结是无法解开了。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在让过对方第一扑後,井飒大手一摊:“来吧!请世子赐教!”
达里腊见井飒完全是摔跤比试的姿态,自是要守规矩。于是扔掉匕首霍然起身,双手挥舞着,抓向井飒的肩膀。井飒身高臂长,只一伸手,便抵住了达里腊的胸口。达里腊的手臂跟他比差了一截,不论如何使劲,却总是够不到人家身上。井飒单臂运力,轻轻巧巧将他掷了出去。达里腊飘飘悠悠飞了一阵,“咕咚”一声,头撞在王帐的撑柱上,仰面朝天跌在地上。
他挣扎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爬起,眼前金星乱冒。刨罕等其馀四名少年眼见好友吃了亏,只得硬着头皮缓缓上前,屈腿躬身,双臂微张,将井飒围在当中。
井飒哈哈一笑,一拳挥出,快如电闪,直打在刨罕的下颚上,旋即向前一跃,转身展臂,双手分别按住左右两个少年的後脑,双手一合,那两个少年的前额重重撞在一起,立时晕了过去。
馀下那少年张大了口,一步一步向後退去。井飒不由分说,一脚撩向他的下阴,他惶急间身子前倾,用手一拦。井飒却缩回脚来,变拳为掌,劈在他的後颈上。那人哼都没哼一下,便仆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