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恩,雅恩·万·安科兰。”
“您到这儿多长时间了?”塔齐欧问。
“明天就是第十五年。席尔瓦说干满十五年就能获得自由,到时用货船送我跨洋回家——莫桑比克马普托,我的家。”
塔齐欧包扎的手轻轻一颤。
十五年了,这只人类始终记着自己的名字,和大西洋对岸的那个家。
“安科兰先生,”他试探说,“方便告诉我,您是怎麽受伤的吗?我有个朋友也在矿洞干活,我害怕……”
对方直言:“吉姆是吗?”
“您知道他!”塔齐欧惊呼。
“没人不知道他,”雅恩说,“他在我们那儿很有名。”
“他是犯了什麽错吗?”
“那倒没有。他是第一个白人奴隶,非常罕见,重点是他对我们都很友善。他是个好人……你也一样。难怪你们会被抓来当奴隶。”
“您也是好人,安科兰先生。”
塔齐欧返回上一个问题:“您还没告诉我您怎麽受伤的,是矿洞事故吗?”
“吉姆干的。”
“啊?”
“也不全是,”雅恩笑了笑,很快恢复严肃,“新来的那几个家夥里有人传你和吉姆关系诡异,说了些难听话,他听到後拿起铁镐就要跟人家对干。我上去拉架。这下可好,他俩没事,我倒先挂彩了。当时他非常生气,我头一次见他这样。”
“我也想见他……”塔齐欧喃喃道。
雅恩看了他好一会儿。
塔齐欧包扎好站起来:“今晚八点,您来一趟。我给您换布条。”
伤员走到门口。
“对了,”他突然停住,盯着塔齐欧的眼睛说,“关于吉姆,有件事我感到纳闷。既然你们认识,我想问问你——我们全天基本都待在矿洞,但睡觉总归是要出来的。有那麽几天,他非说他要最後一个走,但事实是在洞里过夜。你了解这其中的缘由吗?”
塔齐欧当然了解。
“他想多挖点矿。”
※
夜里,雅恩按照约定来到这里。
“换上它。”他悄悄丢了件布衫。
“什麽?”
“你不是想见他吗?”他轻声说,“换上它,抹点土在身上,我带你去矿洞。”
他们走在路上。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会有一场狂风暴雨降临并席卷整个图里亚苏。乌云像两层厚重的灰色棉被,周围安静得出奇,听不到风声,也没有虫鸣。
塔齐欧觉得自己的心情也随着天气变得沉重起来,就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怎麽都提不起精神。不知道安科兰先生是什麽感觉。
半个钟头後,他们现身在重晶石矿洞入口。
雅恩提着汽灯,洞里昏暗又狭窄,脚下堆满石块,稍不留神就会栽个大跟头。
叮叮当当的铁具敲击声隐约可闻。
这时,塔齐欧听到一串断断续续的呜咽。
他回头看,身後空空如也。
雅恩在前面走着。一些矿工踉踉跄跄地从身边走过,表情木讷,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们好像什麽都没听到。
可那绝对不是幻听——呜咽低微又凄凉。
塔齐欧可以肯定,洞里除了这群矿工,还存在着另一种生物。
等会儿再见莫里斯吧。
他趁雅恩不注意,偷偷退了回来,在黑暗中摸索声源。洞顶淌下一些沙子,他拍拍头发,顺手拾了半根蜡烛。
哭声近了。
忽然身侧一阵稀里哗啦,像是碰倒了什麽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名矿工,脸朝下卧倒在地上。
“对不起。”
塔齐欧连忙道歉,上前将他翻了个身。
旋即,他看到矿工的肚子已经被吃空,只留下一个爬满蛆虫的空壳。烛光下,蛆虫聚在骨架上,蠕动着肥白溜光的身体。
他停在那儿看了几分钟,然後将尸体翻转回去。
哭声就在前方拐角处。
他举着蜡烛继续往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