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柔和煦的模样,燕纾极少听到他这般委屈又无助的话语。
那隐隐的古怪感依旧在心头不断浮现。
燕纾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拒绝,但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他无声地张了张口,到底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怪你们。”
他闭了闭眼,唇角也自然地浮起一抹浅笑:“你们可是我的师弟啊……”
胸口蓦然传来熟悉的一阵刺痛,燕纾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却在姜衍望过来时,迅速收敛神色,自然上前一步,将心口的异样掩藏。
“我护你们还来不及。”
姜衍眼眸间瞬间浮现出一抹欣喜。
“我便知道,大师兄对我们最好了。”
他似乎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自然牵上燕纾的手,快步向外走去。
“走吧,我先带你去长生殿那边,其他师弟都在那里等着呢。”
燕纾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般,眼眸不自觉地一点点亮了起来。
·
燕纾的身体原不能太过疾行。
但如今,他跟着姜衍快步走了这许久,除了有些微气喘之外,身上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只不过临近长生殿时,燕纾还是不自觉慢慢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抬手轻轻抚上胸口。
“大师兄身子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吧?”
旁边的姜衍跟着停下脚步,有些担忧地开口:“我已将师兄周身的伤势都尽力调理好了,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燕纾回神,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无事,我只是……”
……只是有些不敢进去。
长生殿是销春尽所有弟子生前放置长命灯的所在,由历任执法长老守护。
那长命灯非寻常烛火,灯座由昆仑墟千年寒玉雕琢而成,灯芯浸泡过寒潭深泉。每盏灯在弟子入门时由其师父亲自点燃,与弟子本命精血相连。
就算这弟子只剩最后一息,只要长命灯不灭,将其带回长生殿内,用灯中精血,便有可能再续上一口气。
若宗门之人确认身死,便由他们师父或执法长老亲自熄灭灯盏,将最后一点精血散去。
人死灯灭,去掉世间无谓羁绊,免得耽误他们过奈何桥。
——但实际上仙门之人是没有来世的,身死魂消,散于天地。
留一盏带有名姓的无灯长命灯,不过是防止那些下落不明的弟子,若真成孤魂野鬼,游魂无处依凭,还能有一线光亮指引安息。
因此,宗门历代弟子长命灯永立殿内,身死灯熄。
除了……叛出宗门。
执法长老会亲手打碎灯盏,用寒铁刃剜去灯芯上镌刻的名字,失去宗门的庇护。
燕纾的长命灯早就没了。
在两年前魔教叛乱的第一天,灯碎那刻,一瞬几乎痛彻骨髓。
燕纾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还能再回到这里。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面前巍峨寂静的大殿,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师父曾经在他某次生病时忍不住骂过,若他再这般不顾惜自己,百年后他怕是真的要亲手熄了他的长命灯。
【我还等着你们几个兔崽子给我送终呢。】师父低骂一句,手中却仍认命地将温热的毛巾小心盖到燕纾额间。
床上的人已连烧了三日,脸都烧的微微凹陷下去,却仍在笑嘻嘻地插科打诨着:【师父寿与天齐,哪日飞升成神,从六界中跳脱而出,长命灯便永不止熄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脖颈处再次一冰。
【别打岔,正教育你呢。】
他们师父没好气地把毛巾往他血管密集处一盖,没忍住笑骂道:【我还飞升,我哪日都要被你气飞升了,晚上做梦都是你那盏长命灯灯芯在那里颤颤巍巍地跳。】
【你安安分分给我在房里待几日,别再出去招猫逗狗我就安心多了。】
燕纾身上温度太高,毛巾带走身上的温度,凉的他不由自主扭动、挣扎,却仍开口试图争辩。
【那长命灯只要不死不是不会熄灭……师父不必担心……】
【这话你去跟你小师弟说吧,我才不担心。】师父收回毛巾,意味深长地又瞥了他一眼。
燕纾微微一怔。
【渊儿那孩子在殿内眼也不眨地替你守了好几日,生怕你那飘飘悠悠的烛火哪次真的断了,被执法长老一个不小心直接熄掉。】
自家师父垂下眼,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温度终于降下去了没忍住用指腹又轻轻戳了一下。
【就算为了你这个傻师弟,你能不能也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