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纾意识昏沉。
他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昏昏沉沉间,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十一二岁时的销春尽。
那时师父门下,还只有他和二师弟姜衍两人。
但两人从小就有些不对付。
——或者说是燕纾单方面对自己这个“笑面虎”二师弟无可奈何。
与燕纾是被捡来的不同,姜衍可以说是继万千希冀于一身。
他出身医学世家,从小天赋异禀,十岁时被姜家家主亲自送到销春尽,拜入他们师父——也就是当时的宗主门下。
姜家世代行医多年,但姜衍父亲去世的早,姜家家主又已年迈,虽家底还在,但这么多年声名早已不如往昔,甚至隐有颓势。
姜家对他寄予厚望,意图让他学成后即可归门,继任姜家家主,重振家门。
燕纾当时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第一个师弟异常兴奋。
他年幼时身体比如今还要弱上几分,几乎真真是每日泡在药罐子里的。
捡回来后被师父好不容易用各种药材堆砌着救回一条命,几乎是严令一直待在房内。
直到近些年身体好些,才终于被允许在宗门内稍微自由活动。
但燕纾向来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他小时一直在屋内养病,没有能一同玩乐的玩伴,此时好不容来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师弟,恨不得立时拉着人上天入地地逛一遍。
【阿衍,明日是万花节,要不要偷溜下山一起去看看?】
【阿衍师弟,听说前两日西峰长老新得了一只灵兽,温顺异常,你想去看看吗?】
【阿衍?】
【阿衍师弟——】
当时他们师父每天一睁眼,听到的便是自家大弟子笑眯眯追着姜衍满宗门跑的声音。
但燕纾这个师弟,似乎总是很忙。
【抱歉,师兄,明日有晚课,我担心赶不回来。】
【对不起师兄,我对灵兽的皮毛过敏,就先不去了。】
【抱歉,师兄……】
【实在不好意思,师兄……】
燕纾连找了他一个月,不但没能和自家亲师弟亲近半分,反而几乎集齐了五花八门的各种……拒绝方式。
拒绝到最后,姜衍几乎都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推辞,面前的人却依旧笑眯眯应一声,完全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过两天又弯着眼,拿着什么新奇玩意,趴到他窗棂前乐呵呵给他展示。
但姜衍无一例外都温和而疏离地将他拒绝。
久而久之,宗内弟子间逐渐流出来了这样一则传言。
【我听说,姜家那个小公子,似是和燕宿泱有所不和。】
【怎么会?燕师兄人那么好,实力又强……】
【那又怎样?人家就是不想像你们一样巴结所谓的宗主首徒不行吗?】
【人家姜家才不稀罕这么一个捡来的、无权无势的首徒呢,姜家家大业大,姜衍到时候回去直接就继任宗主之位,前途无量。】
【而且听说那燕宿泱不还是个药罐子,活了今日没明日,现在巴结,保不齐等以后想要找人家的时候,人家早就病入膏肓了。】
身后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正冷嘲热讽讨论着的几人神情一僵,瞬间停下了声音。
但背对着门口的那名弟子却越说越兴奋,没有注意到面前人倏然静下来的神情:【到时候人家姜衍一回家,摇身一变成为家主,谁还记得那病秧子燕宿泱是谁——】
【记得我做什么?】身后一声轻笑忽然传来。
那人身子一颤,倏然转过头。
燕纾抱着一沓书册,笑着站在几人身后。
他见面前几人都呆愣在原地,也不在意,慢悠悠上前又接了一句。
【我的师弟,多年后记不记得我,我倒是不担心。】
他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但诸位,貌似多年后对我印象都会颇为深刻啊。】
面前有一个弟子瞬间回过神,恍然低下头:【燕师兄,我们错了,我们不该随便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