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身之眼
所有教会的学生都认识这些旗帜,维格无需询问其真实性,下方,城市仿佛投入沸水中的冰,嘶嘶作响。瓦妮莎向下走,她背後,那“鬣犬”哀哀地鸣叫起来,像哭又像笑,维格回头,见到她仰起头大声呼喊。他认为她在说:这儿,这儿!如同召唤同伴。
山丘下的拿旗士兵擡头,维格收紧身体,一言不发。人群让在街道两旁,瓦妮莎走在他身前,将他带下山丘,马上的士兵戴着头盔,面容被夹成三角状,最显着的是露出的眼睛,从上方凝视他们。“就是这座镇子,瓦妮莎?”她问道,手上拿着黑旗,“你确定了吗?”
“是的。”瓦妮莎回答,“我一直监视着他——女王是今早才出现的。她们刚离开没多久。”
“很好。”马上的士兵回道:“现在就领我去,尽快将这件事办妥了。”她掉转马头,仍然高举旗帜。维格没有低头,几乎不怎麽呼吸,他看不见,而只能感受到那士兵的身後还停着几个人。举旗的士兵一面转身,一面语气僵硬地感叹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得知了那件事了,瓦妮莎。昨晚总队里也不太平,皇後——”
“婆普络。”另一匹马上,一人开口,声音粗沉,“现在没时间任你闲话家常,去办事。”
“是的。”那士兵迅速收了话头,低声回道:“是的,如您所言,羯伦耶特大人。”
维格没有擡头;他一言不发,任由街道两旁人群的目光在这队伍,旗帜,士兵,马匹身上穿梭,就在他头顶,像阵阵飞过的石头,他心怀恐惧,但尽量不叫自己恐慌,因为恐慌是一切行动的敌人。起初,瓦妮莎仍然偶尔看他,但当她们走到街道中央,一群男人忽然从酒馆中冲出来,光着上身,高声叫道:“这是怎麽了!”这是怎麽了?而士兵挥舞旗帜勒令他们让开道路时,她就不再看他了。
“不该带这麽多人来的。”那个拿黑旗的士兵说道。
“现在醒悟太晚了。”瓦妮莎回答。
维格转身。两人在他上方,他悄无声息地挤过人群:小鱼,正如她所说。他像一群鳞片坚硬的大鱼中的白色小鱼,夺去最小的可以容纳他的水流。他移动得很慢,直到穿过了两三道人墙,才忽然加快脚步,心脏狂跳。他有恐惧,只差一点就要变成恐慌。他跳上酒店的门廊,心中祈祷。快一点。再快一点。让我赶上!
他害怕。
维格推开门。酒馆内已经空了,桌上残馀着没用完的餐饮,没有一个成人。他擡起头,蒙了薄薄冷汗的面孔对上两张一样年轻的脸孔。
两个孩子看着他。维格屏住呼吸。
“啊,你好。”其中一个开口道,一个男孩,头发同他一样白,眼睛则金灿灿的,被描成亮琥珀色。他微笑,眼睛却不闭起,脸上也不显出任何纹路,“找什麽人?”
“不。”维格回答。他放松身体,说:“我是本地人,在这家酒店帮工。”他的声音平静而柔和,透着谦卑:“外面人太多了,少爷。您要用餐吗?”
他听见一声冷笑。维格转过脸,看见另一个孩子,稍大;一个女孩,头发同红一样红。她不说话,只抱着手臂看着他。
“你是本地人。”那男孩继续说,笑意盈盈,“也许您能描述一下您家的房子。您住在哪呢?”
他的心砰砰直跳;他希望她们不要听到了:“和别处一样,少爷。”他试图从记忆里抽出一座房子来,“在镇子的南端,白色的墙,棕色的窗……就是这样,少爷。您为什麽问我这个……”
“几扇窗呢?”那男孩仍然笑眯眯的。
“……三扇,少爷。”维格说。“三扇?”那男孩伸出手,轻轻捋着自己的头发。
他的耳朵被揪住了。那红发的女孩伸出手来,像提起一只鸟,将他拎了起来;她的力气就一个不比他高太多的女孩来说实在大得出奇。
“得了吧,得了吧。”她叫道,“这穷鬼在说谎,这就够了。你身上一股马臭味,小鬼,那麽你在找人。既然你说谎……你找的人就是你不希望被找到的人……得了,来吧!”
她将他往楼梯上拽:“别玩什麽花招,小鬼,老实给我房间位置,否则我让你好受。”
维格扒住栏杆。“死脑袋,是不是?”她骂道,“说谎还真像那麽一回事。北方人都是天生的骗子麽?”她用力一拽,木条将他的手擦出血痕来,但维格紧紧抱住不放手。
“米涅斯蒙!”这女孩吼道,“让他松手,或者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