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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二日(第1页)

七月二十二日

塔塔于凌晨三点醒来,闷热难耐。她感到腿边的粘稠,和身上的汗水又有不同,坐起来翻找布块。六人间的宿舍内有两扇窗,正对着塔塔的床,床上光明洒落。前半夜大概来了一场熏风,从南向北去,门廊前月光洒落,遮盖月亮的云层已经飘零风行,她看见两腿之间黑红色的血。几年前,莲锲什说:“她来了月经,但这毫无关系,喝着‘黑血’,很快就会停止。”来孛林一年後,月经没有停止,莲锲什又说:“也许是量不够。”塔塔偷喝预备兵两倍的量,但月经照来不误。莲锲什说:“她看上去也不碍事。”但同时嘱咐她不要同她人说;塔塔认为她的月经不会停了,而她知道不少人仍然来月经,包括莫雷,只是她们的血,大概不像她这样黑。塔塔的月经确实变少了,时间也短,但它不会停止。等到换好了布,则站起来,准备上床,而这时门开了,木头旋出“吱呀”一声,光明倾泻而入,起码有四声呼吸受惊扰;门口站着楛珠。她面孔凄然,衆人愤怒,有一会,塔塔没有说任何话,在月光注视衆人而有声音就要响起时,塔塔直起身,跑到楛珠身边,推着她的肩膀将她送进了月光池里。门关上,将其馀人留在内里,而她俩站在庭院中的月海和走廊黑暗的边缘,彼此对着。塔塔敞开胸口,腰带还散着。楛珠眼带泪光。“你知道啦?”塔塔说。“你怎麽啦,塔塔?”楛珠摇摇头,低下头,看塔塔赤裸的腿部。“月经。”塔塔回答。楛珠从未来过月经。

她们坐到庭院的边缘,眼见庭内枝叶深黑的树被月光涂成银色,同样是银色的还有楛珠的眼泪,塔塔一时惊异:她从未看见这样饱满完整的泪水,深海的珍珠只在前排士兵的惊呼中挂在卡涅琳恩公主的耳畔,但她瞬间也认为如果真有海中的明珠,也当是楛珠眼泪的模样,就像月夜湖中的月亮。楛珠说:“莲锲什说妈妈是得病死的,但当她死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没人见到她的身体去了哪里。”月亮碎在黑湖里,塔塔见楛珠低头擦泪,说:“所以我不相信妈妈死了。”她打了个颤,周围热气如沉沼迷雾漂浮,将两人层层笼罩。“她早就说她想要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说不定她只是走了。”楛珠说。塔塔不知该说什麽,低头看见脚边爬过一只甲虫,正想踩,却收了脚,回答:“马上就是女神祭了,你可以替姜纳祈祷。”面对楛珠的眼睛,她的嘴唇张合,本不该补充,却仍然说:“祈祷她在别的地方生活得好。”

她们对望着。楛珠比塔塔高;楛珠从未来过月经。她的面容颇含胆怯,却不柔美,甚至有些粗鲁,但瞬间她对她一笑,塔塔无言以对,只感受到楛珠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那眼泪和汗水都落地成泉,旱热缠人。

两人第二天因被安提庚叫醒,没有受罚:清晨时两人睡在走廊上,塔塔只穿一件上衣。宿舍对裸身出门,尤其是下身,惩罚严格,塔塔已经尝过,因为她最喜欢裸睡,此事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塔塔穿戴完毕出来,安提庚正在等她,见了她便说:“你来月经了,会不会影响考核?”塔塔摆手:“没什麽可影响的。”安提庚靠着墙站,她也效仿她的姿势,和她站到一块,等着楛珠。一会,人不出来,安提庚目视前方,不同她闲聊,塔塔觉得无聊,问她:“你去歌柏伦那里上课呢,安荜?”她“嗯”一声,不看她。她又问:“上什麽?”她不回话了。门正要推开,塔塔自知没戏,耸了耸肩,别开头,听见安提庚直起身,而声音低低地传来:“预备兵,也不是只有当兵的一条路……”安提庚似乎有心同她说些什麽,但楛珠已经出门,这话便戛然而止了。她的眼睛仍是红肿的。安提庚上前,轻拍她的肩膀,三人就出发去食堂了。塔塔仍走在最後,手插在裤袋里,哼着歌,走过住宿的□□,晚祷的耳堂,经过正门……

歌声戛然而止。塔塔停住,两人回头看她。“塔塔?”楛珠说。

塔塔看向门口。安提庚表情平淡:“今天大王子要来帮教会征兵,那是他的随从。”楛珠显得忧心忡忡——门口站着一个样子很年轻的北方男人,发色如银,露出来的手指仿佛坚硬的石,正同身旁的两个黑甲士兵说着话。教会的制服原先确实是黑色,但无可否认自从拉斯蒂加被授了代牧职位後,黑得更显着了,就像唯一一种不被他拒绝穿的黑色,类似他母亲,或说,他自己的头发。那两个士兵,一男一女,已经注意到她的目光了,将头擡起了,冷淡而轻柔地撇着她。塔塔别开眼。“认识?”安提庚说。

“不。”塔塔回答。说谎对她来说绝非难事,得感谢姜纳。

应该承认,昨天她所见的那北方男人(她仍然记得他的名字是‘维格’),是大王子而不是“蛇王子”的随从的确使人吃惊(公平而言大王子确有绰号,人更多称呼为‘野种王子’,不是适合每个场合),没有特殊推测理由,仅仅是因为,“感觉”不像,世上绝没有道理使石头和粘液处在一块,正给她自己的吃惊以充足的说辞,虽说内心深处,塔塔察觉到不仅如此,若要形容,则应当说像一只嗅闻腐肉而感到自己熟识天敌的狗;两人的牙印曾镶在一块肉上。她心中有股奇异的怆然和警觉,尽管在她吸鼻子的时间,就过去了,但它到底存在过。

三人离去,早饭,训练。第三次钟响的时候各自从浴室返回,则已经九点,此时人群在礼堂前聚集,将中央通道层层围住,只透过杂色的缝隙,看见黑色的旗帜流动穿过,交织人流中塔塔寻楛珠不见,四处张望,忽然听见一阵最沉的脚步声,像她许多清晨熟悉的那样,那时她站在高处的石头边缘,下方,湖岸草丛中的落叶被踏响,倘若她闭上眼睛,则感到地面震动,仿佛有巨足蹋行林地,土壤下陷落,缓慢而苦痛地复原。这当是幻觉才对,因为世上,那类只有在动物展会上才有的动物里,也不见这麽大的足坑。在她闭眼构造出的世界中,那足足有小湖那麽大,像一座庞大的石坑,而倘若她睁眼往下看,则就看见那黑色望着她。

“又是你。”黑色说。黑色从来不喜欢她。黑色甚至有点厌恶她,尽管它庞大而她渺小,一种来自于被伤害过的厌恶。

“回你来的地方。”黑色对她说。

塔塔弯着腰,在人手臂和脚的夹缝中,看见一件黑色的长袍,随一个人行走向前,有如水波滑动;那长袍旁有一柄黑鞘的剑。所有事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头发垂在背上,黑色的袍子不见纹章。领队,旗手,士兵,清一色的黑色。如果有人真想给他取一个友好的外号,那应该早就出现了,那最合适的名字就是“黑王子”。但黑色在孛林是个高贵的颜色,取外号的群体厌恶这个对象。没有其馀的任何颜色出现。

一双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直起腰,以为是楛珠,但见到一片白色,亮得晃了眼。这白色不是月亮一样的白色,而是石头,雪,骨头似的白。这人对她笑着,但那笑容也是冷的。

昨天她见到的那北方人正站在她身边。北方人对她说道:“你好。”她不回,收紧肩膀,像接了一番挑衅,他又说:“塔塔?”

她的手擡起了,像要揍他。他笑着躲闪:“看来你确实就是塔塔。”塔塔皱着眉头,周围人流攒动,人人都在忙于自己的道路,没人注意到她们,只在她们身边留下阵阵虚影。她问:“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他说:“因为你的红头发,蓝眼睛,站着的样子。我认出了这是你的名字。”她回:“你知道我的样子,谁告诉了我的样子?”

他彻底笑起来,说:“我的王子。他曾经和我说起你。他说:‘维格,一个奇怪的孩子:火一样的头发,眼睛像我的妹妹,名字像跳舞。我在森林中见过她,也在湖心遇见。’”他的眼帘忽然掀开,其中有一颗琥珀色的石头,她在里面看见自己。

他问道:“我们曾经见过吗,塔塔?”

“没有。”塔塔回,“我不认识你。”她耸耸肩:“我就不问你的王子是谁了。”

人群松动,因为预备兵准备入内了。塔塔向後退,她最後看了这个北方人一眼,转头离开,钻入人流中。“塔塔!”她的名字又一次响起,忽然叫她有点恼火:这麽一个随意的名字,三番五次的引起问题,她差点就想将它抛弃。这时,一双手握住她的手握,塔塔瞪着眼,一把甩开,然而那手锲而不舍地握着她,她转头,看见楛珠的眼,焦急地望着她。她的力气软下去了。

楛珠和塔塔入内。她们在後排的位置坐下来,最前端两排黑袍士兵站在侧边(塔塔好奇夏天这样穿怎麽不害热病),而正上的木制布道台前,王子站在那,和来往听衆两不相望,低头看手上摊开的硬皮祈祷书,而楛珠走在前,自然怕他。塔塔乐意离他远些,最後还是注视他,打量起来了——因为不一会,那银白色的北方人就走到了他身边。随从虽然不矮,但王子需要俯下身才能听他在他耳畔说话,蛇一样的眼睛在嘴唇动时扫过会场,塔塔感到肩後传来的恶寒,仿佛有冰做的鳞片缠在那里。不一会,那随从——维格站直身,而拉斯蒂加将手上的祈祷书合起,发出声响。第一行的人不再言语,接着是第二行,寂静下行;楛珠抿住嘴唇,而大王子说:“我会尽量说得简洁,感谢你们到场。”

塔塔将指节靠在嘴唇下,不能辨别自己是否笑了;她不想笑,但也不能完全不笑。塔塔认为王子的口音和“东部五乡人”一样重,只是类型不同。这绝不是亲切,却使人分神。教会成员,据传闻,最初就对他的加入颇有微词,多方暗示过她们的抗拒,最终却收效甚微。这是个男人——这是第一点。他对于站在布道台上的人来说太冷漠,又不习惯在平心静气的时候高声说话。王子提高声音,听衆脊背发寒。需要承认,美声色是布道的基本,尽管没人否认当他碰到祈祷书,那书上的文字便沉重得像石头,字字落入水中,诘屈聱牙像中生出古老遥远之感,仿佛入耳的不是相同语言而会意靠的是神秘感应,而那究竟是虔诚还是执拗,超出了大多数人的评审权限。直到近年也少有男人登上布道台,要求从来严格,但母亲的爱——母亲的偏爱,永远是庞大的。女王似乎能从石头中听出泉水的声响。他最终被派去向男信徒布道,皆大欢喜。

他说:“我希望从你们中招募二十人。我不会要求太多。”楛珠的手交叠在一起。“教会军队的原则和‘鬣犬’本部不尽相同,所有士兵都将留守孛林都城内。军队侍奉女神在人间的化身,女王。我对选入的士兵,实际上没有其馀任何要求,军功标准可以放到最低,唯一的愿望是希望士兵善良虔诚。”座席中响起窃窃私语声,终于,有人从前排笑了,被一阵布道台旁的铃声打断。塔塔擡头,见到那叫“维格”的王子扈从,站在一旁,摇响铃铛,而拉斯蒂加的手靠在台旁,不见恼怒,只垂头等待,等声音稍平息,才开口,说:

“我想同你们坦诚相待——彼此都是女神的孩子,尽管你们可能认为你我双方有所不同。我知道近年来‘鬣犬’部队的士兵身体素质不升反降,这也是我选入了男性士兵的原因。如果你们之中有谁认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本部的训练强度,却仍然想留在军队中,便可以到教会的军队中来。”

楛珠擡起头。礼拜堂关闭的正门松动,塔塔回过头去,和她不望在一个方向。

“我会尽力使每个人都做最合适的工作。”王子说。

门被推开——准确来说是掀开了。塔塔这下看见货真价实的珍珠,摇晃在楛珠惊讶的瞳孔里,在卡涅琳恩的耳畔。

“我确实没想到只要我缺席一会,你就会堂而皇之地在我的地盘上口无遮拦,”走进来时,来人放入屋外的酷暑和草木吐息的灼热芳香;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己喷洒了些香水,尽管天气酷热。她这天穿了一件天蓝色的上衣,敞开大半胸口,足下靴子上的刀饰品随脚步摇晃,“你这是在暗示我的士兵中有杂碎,大哥?那我得加倍偿还你不经我同意来这宣讲的恩情了。”他将那祷告书托在腰旁,仿佛在保护它,面无表情地回道:“我在说你也许不愿意承认的事情。”

卡涅琳恩擡头看他。周遭悄无声息,预备兵屏息凝神,出于等级差异的谨慎,又或许有成人与否的微妙偏差,一望下似乎衆人都明哲地知道不应卷入孛林王族的家庭事务中;女王二子和是广为流传的常识,虽说其中似乎掺杂了对在场衆人的判断或诋毁,个人的真相和价值似乎成了沙仗中的石头,只有放在膝盖上纠缠的手指中传递出隐约的不安。至于那些看热闹的,则并不忘记前日这两个相同人物,在相同地点——“她的地盘”上刚起冲突。

塔塔好奇两人是否又会刀剑相向。安提庚告诉她上回两人是因为军费问题大打出手,在南部训练场外打断了八根木剑,卡涅琳恩後来要求上真剑(“剑!”她吼道。),但拉斯蒂加带着一身淤青离开了。“蝶公主”伤在手上和额上,大王子被大剑打伤了胸口和锁骨,但他无论季节总穿长袍,看不出伤痕,而妹妹将红发往左边梳理,遮住了淤伤。双方下手都像要挑飞对方的脑袋。

“我会很快。”他对她说,“我只要对那些需要听到的人说尽了该说的话就好,卡涅琳恩。许多人不适合你的方法,你这是在竭泽而渔,残害士兵的身体。如果她们早亡了,你又会为她们负责吗?”大王子声音古板;他听起来不如他的话那样好心。人会奇异仔细想他竟说了些和善的话。他补充道:“你同意了我来征收一小部分兵源。”

她没有回话;她周围的士兵都闪身离开,因为她抽出了剑。他显得很厌烦:“我不会再和你发生冲突了——我已经答应了她。”她大笑道:“答应了你的好妈妈,嗯?你多大岁数了,大哥?”

她将剑尖朝下。“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你不想冲突,那就出去。”

大王子一言不发。拉斯蒂加手握祈祷书,扶了扶剑柄,眼神示意左右的士兵,至于台下的预备兵,则大多不再看他。塔塔感到楛珠低下头,但手在哆嗦,而头顶,那王子最後说:“我说的话仍然是有效力的,教会的大门对一切有意愿的人敞开。”之後他走下阶梯,身後跟着原先来的士兵。

他经过卡涅琳恩身边;她个子不如他高,气势绝不饶人。她们再未交谈。塔塔听王子的人都离开後,才说:“比我想象中短。”但楛珠不曾回复。她的呼吸急促,像被切割。“你在想什麽,楛珠?”塔塔问,“你想加入?”如此她终于有反应“不!”楛珠忽然叫道,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不!”塔塔觉得滑稽极了:楛珠蜷缩起身子,好似怕被卡涅琳恩看见,後者的眼睛正四处扫射着。她很遗憾这上午又多出了训练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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