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荔不想和“秦月夜”大动干戈的话,她确实不应该回去和亲团。
林夜此行有自己要做的事,危险重重。她既与他要做的事无关,那她便不应涉险。
小公子在信的最後,违心地写道:
“我每天都等你,怕你回来,和我们发生冲突。到我离开的时候,你依然没有回来,我十分欣慰。”
雪荔发现“欣慰”的“慰”字,墨汁浓郁。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笔端与墨汁才在“慰”上停留没多久,这句话便被小公子公然划掉了。
小公子重新写了一句:“我不欣慰,我一点也不开心。你这麽不在乎这里发生过的事,我每日每夜都要哭湿几个巾帕。”
雪荔:?
她不信。
但她觉得有趣。
她津津有味读这封信,想象小公子写信时是如何眉飞色舞,如何张口就是谎言,如何哄她诱她。她的人生若是单调,他的人生便是被打翻的画板子,五颜六色,光华斑斓,引得……
引得她看了一眼,又一眼。
林夜终于写完了他那废话连篇的信,信末说:“总之,收不到你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遇不到我,便是最好的机遇。此後山高水长,遥祝君平安,一路顺遂。
“那只鹦鹉,是抓来等你的。若你来了,请解开它的链子,放它自由吧。若你不是‘阿雪’,也请你解开它的链子,将信放回去。好心人可以去浣川镇县令处,得推举得大用。”
雪荔:“……”
这就没了吗?
只给好心人推荐,不给好心人金银财宝吗?不怕好心人……比如现在的她,饿死吗?
林夜从不缺钱,锦衣玉食,恐怕从来没想过好心人想要金银,而不是所谓的“推举”。
雪荔抿着唇。
她心湖中荡起让她不甚明晰的情绪,虽不知是什麽,但总归不是痛快。
雪荔在树洞中摸,竟然摸到了一只炭笔。
雪荔想着林夜的脸。
她想表达一下她此时这不痛快的情绪——她在脑海中将自己记忆中的他人的负面情绪筛选一遍,最後挑中了粱尘曾对她翻过的一个白眼。
她不会翻白眼。
但是她会别的。
于是,雪荔坐在地上,靠着树桩,将信纸摊开在自己膝盖上。她低头,在信纸的背面,画了一张小人的脸——
圆圆的脸,三根毛,还有一双绿豆眼。
这是林夜。
小人眼睛朝天,眼珠快要看不到了。
这是“对林夜翻白眼”。
之後,雪荔将信封叠起,收回自己怀中,又解开了锁住鹦鹉的细链,这才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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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玄武湖西南湖心小岛,在四月中旬的某一夜,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大的火灾。
当夜,送粮食上岛的三艘船在卸货时,船上仆从和检查货物的岛上卫士发生冲突。推搡间,他们碰到了船舱中的火炉煤油。因无人注意,等到火势扩大时,衆人才反应过来,卫士们连忙来帮助船只灭火。
在这片混乱中,船上有一位穿着绀色侍女服饰的贫家女,低着头,在自己这方人的保护下,悄然避开卫士们,上了岛。
上岛後,贫家女绕到一树後,抹开脸上涂着的灰,才露出自己的真容——
长眉秀目,身形伶仃,神色清冷。
这不是寻常贫家女,乃是乔装打扮的陆相的女儿,陆轻眉。
陆轻眉一直在寻机会上岛。她耐心地在镇上打探消息,寻找机会。她收服运送货物的船家,又用自己的人手一一调换。再潜移默化之下,讨到了岛上侍女穿的服饰。
到四月中旬这一夜,陆轻眉认为万事俱备,这才弄出了动静,找到了上岛的机会。
此夜天寒,云间无月。
陆轻眉扮作侍女,低眉顺眼地行在岛上小径上,沿着树荫,朝中间的楼阁一步步靠近。
她心脏跳得极快。
这不仅是因她怕计划泄露,也是因为此间确实不同寻常。陆轻眉踩着青砖小径,越走,心越沉——
天幕灰铅,宫灯招摇。假山丛丛,楼阁飞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