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你呢?”亦容的目光逗留在我的脸上,道:“如果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才子,你会不会连我的画瞧都瞧一眼?”
我一笑,道:“水仙顾影自怜,亦容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喜欢看倒影,以至於眼里瞧不见其它的花。我是对你的画不感兴趣,跟你是男是女根本无关。”
亦容淡淡一笑,道:“那你很快就要为这个而後悔不已!你不要以为我稀罕你的评价,我这一生早已有知已,他若是活到现在,会比你强百倍!”她的清冷的目光从我们的脸上慢慢滑过,沙哑地道:“从来都是你们定游戏规则,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按你们的玩法。今天,这个规则必需有我来订,我也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必需玩完它。”
她突然一振譬,整个人飞了起来,罗裙在空中飘飞。我失声道:“横行一世,佛祖钦气,箭既离弦,虚空落地。”
亦容在半空中冷冷地道:“宫藤家族学到那点皮毛算得了什麽,你们还是抓紧时间破解题吧!她搭住透光口,冷笑道:“因为从现在开始,这个洞就将会上一个石室那样慢慢变成全封闭的,你如果不能很快出去,就会闷死在这里。”她说完,身体像缩骨一般慢慢缩小,从透光口滑了出去。
一郎嘶声喊道:“带我出去,带我出去,你说过会传我佛祖钦气的……”
我则大喊道:“别让亦容把後面的门堵上,亦仁与亦非拼命地打开後面的石室门,我跌跌撞撞跟在後面,一郎翻身起来也追在後面。我们一口气跑到最前面那个石室,亦非与亦仁一跃而上,向顶开上面的石板,但两人尝试多次都无功而返。
一郎脸色铁青,喃喃道:“我们要死在里面了,我们要死在里面了?”
亦非一把纠住一郎的衣领,冷冷地道:“快说,另一条出口该怎麽打开?”
一郎红著眼看他,却不开口,我叹了一口气道:“你放了他吧,他若非是念著你,又怎麽会违背亦容的命令,悄悄打开石门,尾随我们,又怎麽会刚才分神,被亦仁轻易抓住。”
亦非冷著脸看了他半晌,才松了他,一郎冲著我冷笑了一声,道:“你猜错了,我只是好奇你会死在哪一关。”
我微笑道:“这里哪一关都不会让我死在这里。”
一郎脸皮抽搐了一下,这使他原本英俊的脸有一点变形,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那你就去试试吧。
亦非冷然地道:“一郎,你这是什麽意思?”
一郎哼笑了一声,道:“没什麽意思,因为我知道亦容并没有走到最後。”
我与亦非对视了一眼,亦容与我并列天下四大才子。单论才学,我俩实在在伯仲之间,若是连她也无法打开所有的石门,只怕我也很难办到。
也许看出我有一丝犹疑,亦非扶起我,淡淡地道:“不试过,又怎麽会知道行不行。“
“若是我失败了,又如何?”
亦非看了我一眼,一笑,道:“如果你赢了,我就在外面陪你,输了,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眼中一阵模糊,嘴里笑道:“亦非,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会说话了?”
亦非低了一下头,扶著我往前走,然後才道:“我想说很久了,只是……”
我一直在等他说只是的後面,但是他没说,我也没问,我笑著说:“我希望你出去陪我,我要快马踏清秋。”
亦非与我对视著,我这一次能清晰的看见他的眸子里有一层淡淡的泪光。这一次我能看清他眼中很多的东西,就像那是一个一直关著的屋子,有一天,突然打开了门……
我们又走到了刚才的那个石室,慢慢穿过终於打开的石门,发现这也是一个寝室。房子里有石桌,石椅,石床,桌上有琴,床上有书,一郎惊喜万分,突然冲了过去将书拿起,拼命的翻著。
我微笑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随便碰这本书。”
一郎阴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笑道:“这里的机关是你派人弄的,你应该知道这本书原本是不在这里的……”
一郎吓了一跳,慌忙将书抛下,我大大方方地将他捡了起来,一郎指著我道:“你……”
我好笑地道:“亦容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她要赢我,让我输得心服口服,必定是在才艺上设陷井,又岂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算用了,你都试过了,我怕什麽?”
一郎气得脸皮赤红,握著拳头,身体抖个不停。亦仁在一旁笑道:“小秋最大的本事就是惹人生气,你又何需上当?”
我将书翻了翻,没想到这竟是一本莲生的日记。这本日记从奉命追踪那个年轻人开始,通篇都用“他”来指代那个人,但绝不会让人弄混。这本日记就像是莲生的视线,从第一眼见到那个人开始,直到终结都未曾离开。
我仔细翻了又翻,这本书显然没有夹层,书内也没有任何夹带。我皱了一下眉头,倒是一时想不起来这本书能有什麽用处,只好将它随手往石床上一抛。
这已经是一个寝室,却不是这个洞最後的地方。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一笑,明白了亦容为什麽会说我後悔。原来洞壁上挂著一幅画,却是一幅洛神。那幅洛神显然是亦容的杰作,云鬓高挽,斜斜玉钗,锆腕玉手握著一方丝帕轻托青丝,洒脱中又有几分弱不胜风。透光孔的光透过水晶石的折射,再通过石桌上一面铜镜的承接,光正照在画面上,那洛神在彩光中衣袂翻飞,仿若乘风而去。只是那幅眸子仍然跟过去一样,透著一种呆板,不够灵动。
我沈默了一下,笑了起来,看来上一关不管我们揭不揭穿,亦容都只打算陪我们到那里。也许她陪我们到那里,只是为了看她设好的陷井,除掉了与她母亲清誉有损的宫藤。
这个石室看起来根本没有另外的出口,那麽关键就出在这幅洛神图上了。一双有眼无珠的洛神,我叹了一口气问一郎,道:“这道题怎麽解?”
一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不吭声,我笑道:“一郎,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了,上面的透光孔很快就会完全被遮住,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这个石室是亦容亲自布置的,她要你将那双眸子改一下,看看你画的眸子是否明而又睐,是否与她的见解果真不同。”一郎恶狠狠地打断我道。
我笑道:“即便我与她见解相同,她又如何判断,难道她在外面透光孔能看到我在这里修改的模样吗?”
一郎淡淡地道:“你该知道亦容不是说著玩的。”
我苦笑了一下,亦容说对了我果真後悔没看一眼她最後的那幅洛神,我仰头长叹,哪怕瞄一眼也好啊。画的下面有一个方石,显然是让我垫脚所用,我在方石後面找到笔墨与一钵清水。
笔是上好的湖笔羊毫,墨自然是极品的徽州墨,即便是一汪清水也是盛在一件德化官窑的磁器中,影青色的白铀,卷草浮印,典雅又宁静,倒是非常符合我对亦容那最初模糊的印象。我与他们相伴六年,但是我所有的视线都一直落在了亦非的身上,亦容能给我的只是一些淡得不能再淡的印象。我的记忆中她总是端庄,有著一双冷清的目光,令人无法亲近,我与她每一次接触应该都是在敷衍了事的吧,以至於她的幼年才在我的脑海里淡漠成了一片虚化的影子,远远不及现在亦容这麽形象深刻。
她的答案到底是否与我相同呢,时间像流沙一样很快的流失,石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那个铜镜选择的角度极佳,那幅画完全没有受到石室光线减弱的影响,一直笼罩在光亮之中。我看了一下手中的三样东本,一脚踏上了方石,只感觉到脚下嗒一声细微的响声。尽管我知道亦容应该不会在没有答案之前就至我於死地,但是宫藤的惨状还在眼前,我仍然吓得一声冷汗。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幅画,突然愣住了,良久我回过头来轻笑道:“亦仁,我还是有一个疑问,你真得是因为想知道桃源而冒然进来的吗?”
亦仁愣了半晌,才轻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道:“在亦容被劫之前,她给我送来了这块玉佩……它是陆展亭最喜爱的贴身之物。”
我点了点头,微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亦容知道你就不会袖手旁观……”我沈思了一会儿,才道:“不过有一件事你必需知道,陆展亭他最喜爱的贴身之物应该不会放在身上……”我微笑道:“他会放在心里。”
亦仁一愣,紧紧捏著那枚玉佩没有说话。我一笑,能让这一位无言可对,倒也不是一桩易事。我转过头去,叹息了一声道:“天下聪明绝顶的人物,都容易自误!”我说完丢掉手里的墨,用羊毫沾了水笑道:“过去亦容的眸子至所以画不好,是因为她不懂留白……”我轻轻将洛神的眸子洗去一块,端祥道:“瞧,这样子阳光才能照到心底,一双盛不住阳光的眸子,怎麽会即明且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