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的每个房间里都装有时钟,这表明家主是位严谨且守时的人。
一旦到了夜里,万籁俱寂的时候,只有不知疲倦的指针沿着工作轨迹运动,嘀嗒嘀嗒。
童言听来格外不习惯。
他在爱丁堡的反叛精神已经发扬到极点,时间观念在三年里丢的很彻底。除了必要的课程和社交,经常肆意妄为,想起什么就做点什么,所以写在文稿上的诗总是杂乱的,床头的书有三四本都倒扣在不同页。
在被嘀嗒魔音打扰的十分钟里,他终于忍不住下床,把时钟底部的电池取了出来。工作中的指针小人彻底放假,还给夜晚宁静。
做完这些,他心里扬起胜利的小红旗,嘴角翘着,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他睡到日上三竿醒的时候,迷迷糊糊以为还在凌晨,于是又被困意拉扯着睡到了中午,才被一阵温柔的敲门声吵醒。
童谨在门外提醒他,“言言,父亲回来了,下楼吃饭吧。”
他顶着一头鸡窝从被窝里钻出来,对‘父亲’两个字明显ptsd已久,立刻醒过神。
在楼上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套得体的衣服,还特意检查了发梢能够盖过耳垂上不显眼的耳洞,才下楼直奔餐厅。
童仕华背对他坐在主座上。
童言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他已经半花的头发,沉稳的花灰色西装,露在外边的那截手腕带着款式老气的贵价表,那双手因为常年握笔,老茧明显。
他从背面转过去入座,平静地叫了声:“爸爸。”
童仕华的眼神没离开手里的报表,‘嗯’了一声,童言发现他虚握的那支钢笔正是自己昨晚放在书房的礼物。
童仕华习惯用钢笔写字,童言有次逛到一家小店,店里售卖产自德国的钢笔牌子。那会儿他别别扭扭的买了,没想到童仕华会这么快就启用,心里不免有些动容。
谁知下一秒,童仕华放下手里的报表,“你姐说你倒时差,我就不追究你起这么晚了。”
童言瞬间冷却了,煽情纯粹是庸人自扰,他爸跟三年前没什么变化。
童仕华接着道:“我问过你的教授,他说你的名字经常会出现在人文学院的签到名单上,你去那做什么?”
童言心里一紧,他知道童仕华早就联系到教授以便了解他在学校的绩点,但没想到他爸直接把教授发展成了情报员。
他只能真假掺半的回答,“有一位好朋友是人文学院的,她掌握着学校里大部分的人脉网,我受邀加入了她的社团,所以每次开会都需要去人文学院。”
‘好朋友’是艾萨,‘受邀’是受威胁,至于为什么经常出入人文学院,自然是因为他喜欢文学,戏剧或是诗歌。比起本专业的教授,他更喜欢人文学院的德里安教授,那位英国作协炙手可热的诗人。
但这些在童仕华看来都是没用的东西,童言知道怎么说会令他满意,拓展人脉对于生意人来说,是一项本能。
果然,童仕华没再多问什么,只提醒他好好念书。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餐厅里静的又只剩下时钟工作的声音。
饭后童仕华打量了他一眼,童言直觉怪怪的,他小尾巴一样跟在童谨身后去厨房,缠着她说:“姐,你教我包饺子吧。”
严肃的声音从厨房外响起,童仕华道:“学什么包饺子。”
他随即又愣了一下,想到童言马上要谈婚,滋味难言。
这事当初他就不同意。
集团周转不开,抵上子公司也好过把自己从小培养的继承人拱手做筹码。奈何三年前结下的亲事被重提,在弱势的商谈中,董事会的亲戚又三言两语促成了这桩婚约,如今也不好反悔。
两个男人结婚早不新鲜,但在他古旧的观念里还是闹不清,他儿子这算是嫁过去,还是娶了焉家那小子?
童言和童谨对视一眼,听一贯沉稳的童仕华咳嗽一声掩饰尴尬,半晌才催促他:“早点准备,晚上不要给童家丢人。”
傍晚临出发前,小刘叔叔送过来一套防尘袋谨慎包着的高定西服,是童仕华吩咐定做的。
珍珠白的西服,扣子都是圆润的珍珠,料子摸上去光滑细腻,剪裁贴合腰身曲线。
他不敢耽误时间,匆匆换好从镜中窥见一眼,一位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把修养和家世都摆在明面上。
心里有太多不稳定的情绪在横冲直撞,童言清楚这是童仕华的好意和他应该有的体面,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未免太像一个被包装好的礼物,配得上交换公司利益。
好在童谨也穿着件月白色的礼裙,披着丝巾,头发挽了起来,看上去端庄大方。
暂且把这归类为姐弟装,童言心里好受许多,紧绷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车里很闷,童言想开窗,但还是忍住了,姐姐受不了风寒。他需要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思来想去,点开了搜索引擎。
童谨向来很懂礼数,一直称呼对方焉先生,所以童言只知道他姓焉,却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对这件事并不在意,才一直搁置没问,听起来那么厉害的人物,百科应该能查出来简介,或许见面之前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他暗戳戳地靠近童谨,还没张口,前排正襟危坐的童仕华扫了后视镜一眼。
“坐好。小谨,把他手机收了。”
Fine……
童言抿了抿嘴唇,主动把手机交上去,不让姐姐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