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谨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我没见过焉先生,父亲说明晚同去。”
“噢。”童言应了一声,“爸爸在家吗?”
“不在。”童谨的手指很轻柔的擦过他的手背,带着一些安慰。“焉先生帮我们家填上了那笔漏洞,父亲最近都在工厂那边善后。”
她讲到这里,内心在情理中拉扯着,不知是否要告诉童言一些真相。
汽车驶入一排的别墅区,童家的院墙还是那么高,中规中矩的立在夜色中。
陌生感正在一点点的淡去,童言已经怀念起爱丁堡那个小却温暖的一居室。
进了家门,童谨先拉着他去找了个创口贴,消过毒之后把指尖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
秀姨早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都是童言爱吃的,他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秀姨,对方念叨着“哎呀小言真是的……”,脸上悄悄乐出了皱纹。
没有童仕华冷着脸坐在主座,轻松的用过晚餐,连续两天焦虑的神经尘埃落定了,童言困得眼皮打架。
他提着变得很轻的背包到二楼,从书房经过时停住脚步,摸黑把包里最后一盒礼物放在了红木办公桌上,然后很迅速的钻了出来。
卧室每天都有人打扫,被子是晒过阳光的味道,正对着床的墙面上,时钟也依旧行走着,日复一日的发散着警示的滴答声。
童言冲了个澡,头发还没擦干便倒了下去,整个人蜷缩起来,试图找到一丝安全感。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他梦到小时候,细则背错了两个字,书房的门咔哒一声锁上,摆在面前的是腐朽的,散发着草木气息的家规;梦到第一次被带去宴席间,因为一些小事而被爸爸冷着脸发落;再然后是三年前,被童仕华做主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
那是童言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抗,他把通知书撕了,铁了心要去英国留学,换来的是一通offer,和童谨被约束的三年。
物尽其用是商人的信条。
对于童仕华来说,任何可利用的事物都会被标上价码,甚至是自己的妻子,或是自己儿女的人生。
童谨从出生身体就不好,童仕华对她没有过多的期许,只用知书达理来管束她。而对于童言,却是作为继承人来培养,像种植一颗树木,不允许他横生出任何多余的枝节。
当童言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和姐姐一同出国,得到的却是童谨在国内保研的消息。
尽管姐姐反复的安慰他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远渡重洋。但童言知道,姐姐一向爱他,他短暂的自由也是以童谨的牺牲换来的。
他们都是童仕华手中的棋子、筹码,不能同时逃离父权的掌控,所以他们的人生进行了对调。
零碎的记忆无规则袭来,如同一场被压迫的不见天日的梦核。
童言从床上惊醒,心跳难以和缓,他感觉整个人在不受控制的,急速的下坠,眩晕感持续了好一阵。
再睁开眼还是这间压抑的卧室,好像那张录取通知书没有被撕碎,爱丁堡的三年只是他贫瘠灵魂的南柯一梦。
这令他不可避免地感到悲伤。
时钟显示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枕头上带有潮气,口渴感更甚。
他走出卧室下楼,小客厅的台灯亮着,童谨披着那条月白色的丝巾,看见他先是笑了笑,“试了一下,好看吗?”
这才找回一些实感。
童言倒了杯水,捧着水杯走过去。“好看,我就知道很合适。”
童谨看见他额头的虚汗,眼神不免担忧,“做噩梦了?”
母亲的早逝令童谨担任起长姐的责任,童言的成长期总是伴随着噩梦,他们有很多个深夜都在谈心。
尽管如此,童言还是骗她道:“倒时差呢,有点不习惯。”
他缓了口气,房子里的气息也闷闷的,仿佛潜伏着太多无形的束缚。
童谨看上去心事重重,童言陪她坐了一会,时钟的指针走了一截,他想开口催促姐姐去睡觉,童谨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眼神望向他,神色里掺杂着抱歉。
“言言,其实……”
童言对她摇了摇头,“姐,没事的。”
他其实很敏感,早已觉察出很多事。
“你也替我争取了三年不是吗?我在英国很开心,特别开心。”
童言垂下头,摩挲着杯子,“平时除了在学校上课,基本都在看风景,走走停停。我经常去集市上闲逛,看到适合你的东西就买下来,每次遇到开心的事也会想要打电话告诉你。”
自由已经很不容易,他活的肆意,是为了不留遗憾,更是连同姐姐的那份一起。
曾经他跟着艾萨一起去人文学院蹭课,戏剧课上老师讲到田纳西的作品,童言觉得他和童谨就像《玻璃动物园》的缩影。无法逃离的现实,支离破碎的悲剧色彩。他不希望姐姐像劳拉一样拘束在这个玩偶之家里,尽管他们同样无能为力。
“不是你的原因,言言。”
童谨执着地进行解释,“其实焉家的长辈三年前就有联姻的意愿,那时父亲决定让我来结这门亲事,即便你不想要出国,我也是出不去的。但焉先生对此很排斥,我是这样认为,所以这件事不了了之了。”
“直到今年,公司出现财务危机,流言传的很快,没想到焉家主动提起三年前的事,我仍以为联姻的会是我……父亲起初也不能接受这件事。”
命运像是一条莫比乌斯环,他们再一次的对调了,却又好像一直处在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