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厨房运行第三个月,深桂香第五家分店开业前夕,卓西度在晨会上闻到一丝异样的酸味。
"这批酸笋谁负责的?"他敲着质检报告,ph值比标准高出o。会议室鸦雀无声,最后林小梅小声回答:"是黄师傅他坚持用老方法酵。"
后厨里,六十岁的黄炳坤正用竹编簸箕晾晒米浆。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腕一抖,雪白的浆液在帆布上铺出完美的圆形,这是他从桂林老家带来的绝活。卓西度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标有"非标准原料"的陶罐。
"黄叔,"卓西度蹲下来帮老人整理柴火,"中央厨房的蒸汽柜效率更高"
"机器懂什么火候!"黄炳坤的桂林官话带着火药味,他抓起一把干米粉掰断,"听听这声!脆而不干,韧而不硬。你们那些量产的,跟塑料绳有啥区别?"
老人从灶台暗格里摸出个粗瓷碗,倒入刚熬好的骨头汤。乳白的汤底上浮着金黄油花,撒上他亲手腌制的酸豆角,最后放上现做的鲜米粉。卓西度接过碗的瞬间,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一怔——这碗粉的每个细节都在控诉工业化的粗糙。
第二天清晨,卓西度在中央厨房监控里看到惊人一幕:黄炳坤带着三个老师傅,正在手工炒制辣椒油。他们完全避开了自动控温装置,凭肉眼观察油泡变化来调节火候。更惊人的是,质检报告显示这批"违规产品"的感官评分竟高出标准品o。
"必须制止这种倒退!"韦国强在紧急会议上拍桌子,"每个环节失控都会导致系统崩溃。"
林小梅翻出投诉记录:"但顾客反馈,最近米粉的锅气确实变淡了。"
卓西度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黄炳坤留下的粗瓷碗。碗底刻着"桂林黄家"四个小字,那是老人父亲传下来的。他突然起身:"去黄叔家看看。"
黄炳坤住在罗湖村一栋老宅里。推开门时,满墙的竹制工具让众人大开眼界——从磨米的石臼到切粉的铜刀,每件都泛着经年使用的包浆。墙角十几个陶瓮正静静酵着酸水,标签上记录着年份,最早一坛写着"民国三十六年"。
"米粉是有灵魂的。"黄炳坤抚摸着祖传的榨粉木槽,"你们那些机器,杀死了它的魂。"
卓西度注意到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天的温度、湿度与米浆状态。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标准化,只是标准藏在老师傅六十年的经验里。
冲突在周五爆。中央厨房新安装的自动和面机出现故障,黄炳坤坚持要按传统方法手工和面,却被值班经理以"违反操作流程"制止。
"老子不干了!"老人摔碎工牌的声音惊动整个厂房。卓西度赶到时,只看到黄炳坤背着蓝布包袱远去的背影,以及地上几滴未干的水渍——倔强的老师傅竟然落了泪。
更糟的是,第二天三家分店同时出现客诉。"这不是黄师傅做的粉"、"酸笋味道不对",类似的评价雪片般飞来。卓西度尝了新批次的样品,突然明白问题所在——工业化的标准虽然稳定,却丢失了那种微妙的、随季节变化的"活味"。
"要不要把黄叔请回来?"林小梅提议。韦国强却指着财务报表:"人力成本已经标,手工制作无法满足扩张需求。"
深夜的办公室里,卓西度反复对比着两份质检报告。奇怪的是,机器分析的各项指标都显示标准化产品更优,但顾客就是偏爱老师傅的"不标准"产品。他想起大学时读过的《模糊数学》,突然意识到——味觉的幸福函数,或许本就是非线性的。
卓西度在宝安县的一个圩场找到黄炳坤。老人摆了个米粉摊,用的是全套传统器具,排队的人绕了市场半圈。
"黄叔,"卓西度帮着收拾碗筷,"我想开个传统工艺研究室。"
老人削米粉的手停住了。卓西度继续道:"您当技术总监,带徒弟,工资翻倍。研究怎么把您的手艺转化成机器语言。"
"放屁!"黄炳坤的菜刀剁在案板上,"祖传的手艺能转化?"
卓西度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取出个玻璃瓶:"这是您藏在更衣室的酸水老汤,我做了菌群分析。"他展开一份图谱,"里面有七种独特乳酸菌,是您家陶瓮特有的。"
黄炳坤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会用科学手段"破解"祖传秘方。卓西度趁机递上聘书:"深桂香要上市两种产品线——标准版和匠人版。"
回深圳的车上,黄炳坤一直抱着他的酸水坛子。直到看见公司新挂的"传统工艺研究室"铜牌,老人才嘟囔着:"先声明,我不用那铁疙瘩和面机"
研究室的白色大褂与黄炳坤的粗布围裙形成奇妙组合。老人每完成一道工序,韦国强就用仪器记录数据。他们现,老师傅"凭感觉"的揉面力度,实际精确控制在公斤压力;所谓"火候到了"的油温,永远在c到c之间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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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个!"韦国强突然在显微镜前惊呼。黄炳坤老坛酸水的样本里,螺旋状菌群正在舞蹈,"这些菌种相互作用产生的风味物质,正是我们缺失的锅气成分!"
卓西度连夜修改了中央厨房的设计图。新方案保留自动化生产线,但增加"传统工艺区"——恒温恒湿的陶瓮酵室、特制的柴火灶,甚至还原了桂林当地的石磨。最关键的酸水培养环节,则由黄炳坤亲自照看那些祖传陶瓮。
冲突在调试阶段再次爆。黄炳坤坚持要用广西特定村寨的早稻米,而采购部已经签了越南大米的合同。"那米没筋骨!"老人气得摔了量杯。最终卓西度亲自飞往桂林,找到三家符合标准的农户签订直供协议。
年o月,深桂香推出"匠人系列"新品布会。请柬是用黄炳坤手工制作的米浆纸印的,散着淡淡稻香。
香江酒家的林经理尝过新品后,盯着碗底看了许久:"奇了,这米粉的纹路"黄炳坤得意地展示特制竹筛:"每根粉都有九道棱,挂得住汤。"老人现在穿着印有"深桂香席匠人"的定制工服,胸前别着两支钢笔——一支记录传统经验,一支签署现代工艺文件。
布会最震撼的环节是盲测。十位老顾客中有九人准确分辨出匠人版产品,但当被告知两者价格差三倍时,所有人都陷入纠结。卓西度当场宣布:"今后每家分店每天限量供应o份匠人版,价格与标准版相同。"
"你疯了?"会后韦国强拽住卓西度,"这样利润率会"
"这是活广告。"卓西度指着门外排起的长队,"而且"他压低声音,"匠人版的数据采集完成后,明年我们就能开出平价替代工艺。"
黄炳坤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老人哼了一声:"小子,酸水老汤的脾气,够你们再研究十年。"但他眼角的笑纹出卖了内心的欣慰。
夜深人静时,卓西度和韦国强坐在空无一人的研究室里。桌上摆着两碗米粉——一碗是中央厨房量产的标准版,一碗是黄炳坤今天亲手做的匠人版。
"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吗?"韦国强突然说。他摘掉眼镜擦拭,"七岁那年,我妈走了三十里山路,就为让我吃上碗桂林米粉。那味道"他的手指在碗边无意识地画着圈,"我后来在无数米粉店寻找过。"
卓西度没有回答。他正盯着显微镜下的米浆样本,那些被放大的淀粉分子在视野中宛如星河。在这个介于传统与未来的缝隙里,他仿佛看到了深桂香更长远的路——既要规模化扩张,又不能丢失饮食文化最珍贵的温度。
窗外,深圳的霓虹依旧彻夜闪烁。某个工地上,打桩机的节奏与研究室里石磨转动的频率奇妙地同步,仿佛这座城市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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