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丹小娘也是可怜,朱府败落,她第一时间就被买到了花楼,可惜,没过两年,便染了病去了。”
宋大郎听到染病去了,手猛然一顿,“怎麽会?”
这也印证了宋大郎刚开始所想,若是丹小娘得了自由身,定是会去寻秀儿的,而她一直未去……
宋大郎心里慌乱至极,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若是秀儿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宋大郎不禁又问一句:“那丹小娘一直好好的,怎会突然染疾?”
王怀仁道:“这我可就不知了,当年朱府被抄家,我也是听到家中下人嚼舌根子,乱听了几耳朵罢了。”
“这朱家也不是什麽好东西,丹小娘在抄家前被卖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惜她没活到亲眼看着朱府抄家败落。”
宋大郎听出王老爷的语气中那对丹小娘不同寻常的微妙感,有些诧异。
王怀仁仍是笑着,将茶杯斟满,“当年醉芳居,丹娘子一舞翩翩,惊艳四座,清溪镇谁人不知,王某这才多上了份心罢。”
宋大郎也端起茶杯回敬,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去。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宋大郎担心秀儿在外头等得急,便与王怀仁请辞,谁知这王老爷竟盛情邀请他与妻儿到府上品茶用饭。
宋大郎惶恐推辞,王怀仁挽留再三,也只能看着宋大郎着急往酒楼出去的身影。
身边的书砚看着王怀仁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宋大郎出门的身影失神,上前道:“老爷,人已经走远了。”
王怀仁这才叹气着坐下,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往事已如东流水,是我对不住丹娘,也对不住我们的孩儿。”
“我没能见丹娘最後一面,是毕生之憾,秀儿是我此生唯一的期盼了。”
“今日得以远远一见,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儿,我这心里头,也轻松许多。”
书砚心中酸楚,当年老爷早已经和丹娘子情投意合,就等着不日将丹娘赎身而出,谁知那姓朱的禽兽竟然不顾常法,将丹娘强行带回府上。
王怀仁当年也尝试着去报官,奈何还没出门被盛怒的大奶奶给拦了下来,一句泣血的话如今还在耳边回响:
“你要为了那卑贱的婢女得罪整个朱家,你眼里还有没有咱们王家,有没有我这个娘!”
“你今日要是敢出门,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当年王家不如朱家势大,朱老爷在县城里乃至州府之中都有不少势力,要是得罪了,不仅会断了王怀仁的科考路,还会使王家再无翻身之日。
但就算是这样,王怀仁也没有停脚步,一直尝试周旋,将心上人夺回来。
直到那日,收到朱府里递出来的信,书砚看着王怀仁在书房里又哭又笑,绝食三日,最後疯疯癫癫出来,人不人,鬼不鬼。
还是大奶奶狠狠骂了他一顿,也不知道说了什麽,从此王怀仁刻苦读书,几乎是头悬梁锥刺股,数十年如一日,不曾有一日懈怠。
功夫不负有心人,王怀仁考上举人,达到了大顺朝做官的最低文凭,在县城内也有了一官半职,整个王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再是当年谁人可欺的小门小户了。
但那时候也已经过了十多年,在此期间一直没有丹娘子的消息,王怀仁就算是有心打探,也只能打探到她安居朱府後院的消息。
王怀仁心灰意冷,任凭旁人如何劝说,媒婆踏破门槛,都未曾再娶。
後来朱府败落,丹娘被人给卖了出来,他打马去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花楼的老鸨直称晦气,买过来没过多久就染了疾病,银子还没得赚,也怕传染了楼里的其他姑娘,便一卷草席扔了出去。
王怀仁又到处去找,也只找到了沾血的破烂衣裙,还有一群牙齿猩红的豺狼野兽在周围徘徊的身影。
王怀仁平生第一次发了怒,打砸了那一栋花楼,老鸨才颤颤巍巍交出丹娘随身带着的值钱物件。
里面还有一封信件,朱秀儿是他的女儿。
是他王怀仁的女儿。
王怀仁全身颤抖,发了疯去寻朱秀儿的消息,听到她被稻香村的一个泥腿子给娶回家做媳妇了,又是快马加鞭去打探,才知晓两人已经有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儿子。
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家中公婆明事理,一家人齐齐奋斗送孩子去学堂读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王怀仁不敢轻易打搅朱秀儿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便日日偷偷去瞧,看着两个长得灵动秀丽的小男娃嬉笑打闹,强忍着眼中惊涛骇浪的泪,没想到却被两个孩子发现了,跑过来虎头虎脑问他,“伯伯,你怎麽哭啦?”
那一秒,他只觉得自己心中那股憋了数十年的想要毁天灭地的想法平息了,沉静了,落到地上,萌了芽。
其中一个孩子伸出手,手心里躺着两颗红彤彤的果子,“伯伯,这个果子可甜了,吃完了就开心心哦!”
他颤颤巍巍拿下两个小果子,又看着两个圆润可爱的孩子在自家娘亲的呼唤下嬉笑着跑回家去,他近乎贪恋地看着朱秀儿牵着两个小男娃归家的影子,直至不见。
从那以後,他再也没有去打搅朱秀儿的生活。那两棵小野果,也被他埋在了家中的院子里,如今已经发了苗,长成了一颗小树。
只是今日有小厮来报,说看见宋家大郎带着妻儿去往清溪镇,他这才急匆匆赶过来,一番打听下,得知几人来了醉仙楼,也立马赶了过来。
在门外远远看了几眼朱秀儿与两个孩子,方才又与宋大郎讨论了片刻,得知此人品行端正,对待妻儿忠心不二,胸口那颗悬了几年的心,终于颤颤巍巍得到了救赎。
*
宋大郎没有告诉朱秀儿真相,但实在耐不住她期待的眼神,还是说:“我在里头遇到了一个王老爷,说是丹娘子的旧友,知晓一些朱府的情况。”
“丹小娘在抄家之前就出了府,当年有人看到她离了县城,也不知是往哪儿去了,一直也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