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得对,这样可怕的梦,确实是从她与灵珠子断了联系後才开始的。
戚妜抿了口勺子里的汤,沉默着思考了好一阵,清澈眼睛里只有层薄光微明,全不似往常般明快灿烂。
最终,她叹口气,点头微微笑下:“我知道了,阿母。”
“那就好。”斓彩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指尖下的感受冰冷柔润如月光一般。
她顿了顿,垂眸收回手,语气呢喃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或者换个方式排解着想想,能有这麽一个人,和你在天际两端彼此念想着期待重逢,某种程度上也是件很美好的事啊。”
戚妜听懂了她的话,明白她应该是想起那位同样总是一身白衣的夜神了。
可惜此刻从窗户朝外看去,映入眼帘的只有绵绵密雨,不见一丝月色。
又过了半月,终于有新的战况讯息传回了千禧城。
然而与戚妜心心念念所期待的不同,这次没有人为战局现状鼓舞庆祝。相反,她看到街上与茶楼酒坊里的每个人都带着明显忧虑的神色,面容凝重到甚至是焦虑。
打听之下,原来大家都在反复说着同一件事:
五行军在南方战场上遭遇了来自新神族与魔族的联手进攻,现在已经节节败退到边境了,并且死伤惨重。
“听说火行还是这次战役的前锋军,又因为以往战绩太过亮眼,是这次被新神族全力击杀的重点,一直举步维艰……”
“如此狼狈地退守到边境之地,怕是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对了……我昨日便听说曜家一直大门紧闭不见外客,只有仆人们总是在进进出出地采买祭物,好像在准备着什麽。这朱诞月节刚过便采买祭物……”
“唉——怕不是连那位少家主也……”
茶楼小厮的话还没说完,戚妜猛然将手中瓷杯重重砸回桌面上,手指僵硬地紧捏着杯身,似是盛怒之至的模样,却又有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店主见状,连忙拉着那小厮朝她苦着脸连连赔罪,说是不该多嘴妄言,请神女阁下千万别往心里去。而周围一些还在七嘴八舌的生灵们见此情景,也连忙都闭了嘴,只畏惧地看着窗棂旁坐着的红衣少女。
一时间,茶楼内的空气安静到几乎凝固,连最轻微的呼吸都无比艰难。阳光照落在杯中起伏不定的茶水表面,锋利如尖刀般刺进她的眼睛。
戚妜阖了阖眼,一言不发地径直离开了茶楼,穿过一如往日般热闹,可此刻对她而言却实在太过嘈杂的千禧城街道,快步跑着回到了栖霞山。
刚进宫门,侍仆便告诉她,斓彩方才被帝赦元尊以要事唤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她心中一沉,想起方才在茶楼听到的那些消息,以及自己这连月来总是反复梦到的关于灵珠子的梦境,顿时忧躁更甚。
见对方眉尖紧皱,脸色苍白难看的模样,侍从不由得有些担忧:“神女……”
“你下去吧,我去一趟寰辰太清宫。”说完,戚妜便想也不想地转身离开了。
混天绫托浮着她升入云端,将所有冷冽逼人的气流都隔绝在外,化作一道鲜红霞影朝那座悬浮在半云层之上的恢弘宫殿飞去。
刚一落地,戚妜便踩着面前光洁如玉的层层台阶直往而上。臂间红绸卷起一阵风,将沿途一路的水晶莲花都吹得叮铃作响。
大殿内,帝赦元尊正与斓彩商谈着什麽,忽然听到门口侍卫通传戚妜求见,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平静吩咐:“让她进来。”
比起他的从容淡然,斓彩显然有些错愕,接着便皱起眉尖,一言不发地看着从门外快步走进来的红衣少女。
意料之中的,戚妜在行礼後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关于五行军战况以及灵珠子的。
没等帝赦有所回答,斓彩便率先开口责备了女儿:“战局好坏与否,都自有圣尊与各位将领把控。倒是你这般任性冒失地闯进宫来询问,实在是有失礼数,还不赶紧向圣尊请罪退下。”
闻言,戚妜紧抿嘴唇没有出声。
她自知这番行为确实无礼,但又实在放心不下灵珠子的情况,所以即使知道自己这麽做了一定会被斓彩责备,却也并没有要折返的意思。
见她还不开口,斓彩有些着急了:“你……”
“无妨。”帝赦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斓彩,开口打断道,“戚妜也是关心战况所以想尽快知晓而已,何必如此责备。”
说着,他又转向面前仍旧低着头维持着行礼姿态的少女,温声和蔼道:“起来吧,正好我们也确实在谈论这次的局势,是你想知道的和灵珠子有关的情况。”
戚妜立即擡起头,单薄的脊背不自觉地紧绷着,神情紧张地望着他:“那他……怎麽样了?”
斓彩深深闭上眼睛,指尖掐进掌心里。
帝赦也难得露出了明显的忧虑神情:“火行军十日前已经和其他将领们分散开了,可直到现在也暂时还没有新消息传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
简短的一句话,犹如冰泉般从戚妜头顶猛然浇下,让她一时半会儿里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根本没听懂对方的话,从眼神到表情都是茫然又空白的。
直到片刻後,她才终于在帝赦叫她名字的声音中回过神,被迟来的彻骨寒意与激烈情绪所淹没,连开口说话的嗓音都变得嘶哑:“不会的……他们只是分散了而已,只是分散了……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这麽说着,脑海中那些曾无数次纠缠过她的噩梦与现实却一个接一个地复活过来:
血色的世界,虎视眈眈的仇敌,浑身是伤的少年,还有他在荒漠月夜下低头亲吻自己的样子。
他还说过从此以後每一个日升月落,朝霞晚辉出现的时候,都能陪在自己身边。
自己还答应过这次依旧会去接他回来,就和从前的每次一样。
想到这里,戚妜几乎是连犹豫都没有就将自己心中那个刚成型的疯狂想法说了出来:“我要去找他。”
“什麽?”斓彩愣愣地看着她,旋即是惊怒交加地呵斥,“你去找?你要去哪里找?方才圣尊就已经说了,境外战况不容乐观,而火行军如今又下落不明,就算你去了也是根本不可能找得到的。”
母亲说得没错,在没有目的地的情况下,就这样前去边境寻找一个已经失联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可戚妜却在良久的沉默後坚持依旧,眼神也由一开始的迷茫变得坚定:“我要去找他。”
“你……”
斓彩被她这样顽固的态度气得一下子站起身,正欲开口逼迫她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却被帝赦态度和善地打断:“最在意的人下落不明,换做是谁都无法冷静的,如此动怒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