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那後来呢?”
“後来……”澜梦擡手抹了一把脸上水泽,她看向早已双眸含泪的苏瑶生,恨恨地道:“後来,她还是不知悔改,她不明白,只不过是几卦先知卦,为什麽招来这麽大的祸事,因此她对天道心生怨恨,一心投入邪术之中,想要挑战天道,为她的亲族复仇。”
“但是,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当时他们被其它嫉恨苏氏能力的世家盯上,馀海光带着她逃啊逃,一路上用他仅剩的灵力一边摆脱追杀,一边还要想办法维持生计,馀海光为了哄她开心,耗尽心血打造了二十二具她亲人模样的人傀给她,可是她却不领情,将二十二具人傀毁坏,致使馀海光术法反噬,虚弱至极。”
“再後来,她寻到一种能让人起死回生的邪术,逆春回生,但这种术法至邪至恶,还需要一种叫幻紫的奇花滋养魂魄,这种花只生长在一个叫做幻生梦的秘境当中,而这个秘境以一朵幻紫状的假花显世,传闻很久之前幻生梦的主人飞升之时将其留在千年冰山之中,千年冰山极寒,哪怕修为再高,也难以抵御寒冷,哪怕侥幸找到了幻生梦,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为达目的,她哄骗一无所知的馀海光,一开始馀海光并不上当,可没想到她竟然打伤自己,谎称唯有幻紫可救,于是馀海光便天真地踏上了寻找幻生梦的路程,他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承载幻生梦的那朵假花。可是这一路上已经耗尽了他的灵力,他无法进入秘境修养,只能徒步回去,他走啊走,走啊走,翻了好几座雪山,最後走不动了,倒在雪地里,再也没有起来……”
一声异响,却是苏瑶生捂着心口,周围的人傀倒地。
“馀海光临死前,还紧紧握着幻生梦丶他和妻子的结发,还有,还有他妻子最爱的桂花糕……”澜梦已经泣不成声,声音颤抖,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他死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无法将幻生梦带回去,无法救自己的妻子,心中无尽绝望,他就在……他就在愧疚和绝望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馀海光的一生短暂而无望,因为身体残疾,他无法像常人一样表达自己,也没有获得过多的重视,婚後被妻子厌恶欺辱。他一生所求不多,婚後他知晓妻子天赋异禀,不听管教,便只好跟在她身後收拾烂摊子,并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希望她明白人生中的一切皆有因果,有欠必有偿。
但是苏瑶生的性子生来如此,除非经历大起大落丶生离死别,否则不会幡然大悟。天谴过後,苏瑶生被馀海光护着,虽然收敛了不少,但仍是本性难移,唯有连这世上最後的亲人死去,孑然一身,落入凡尘,三劫五难,方才悔悟。
“苏瑶生,真的过去了好多年,你看你,连你也忘记了自己当初是如何心高气傲丶刁蛮任性丶仗势欺人的,其实你心里一直知道这本就是你的错,你想赎罪,不可能,他们死了,就算你再怎麽做,他们也不知道你的浪子回头,他们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你面目可憎的时候!”
澜梦步步紧逼,苏瑶生惶然生出一番错觉,澜梦身後好似浮现出父亲他们的身影,每个人都怒瞪着她,指着她大骂:“都是你的错!”
就在苏瑶生不备之时,成子川趁机掀起最後一具棺椁,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具人傀,只是和其馀二十二具人傀不同,这具人傀无论从精密度还是完成度上都不能比拟,反倒和外面巡逻的人傀差不多。
“那是苏瑶生按照馀海光留下的典籍自己做的,馀海光自知妻子不喜他,并未制作自己的人傀。”
无尘剑忽然嗡鸣一声,紧接着朝苏瑶生而去,苏瑶生迟了一步,被无尘剑所伤,剑刃带起她的血,稳稳落到主人手上。
“五师叔仙君,碎琼姑娘!”
洞府门口,逢湛和碎琼逆光而站,两人脸色皆是苍白,碎琼浑身乏力,靠着逢湛放她腰上的手站立,逢湛已经施术洗去衣服上的血,除了面色不好,其馀看不出异常。
苏瑶生看见碎琼,讷讷道:“碎琼,连你,也不要我了?”
碎琼默了一会,恢复了些力气,轻轻推开逢湛,慢慢走向苏瑶生,却在即将碰到她之时脚下乏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碎琼!”苏瑶生如梦惊醒,她紧紧握住碎琼的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要抽干你灵力的,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和父亲他们道歉,我知错了,当时,当时我太年轻了,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之事尽在我手中,妄挑战天道,尽想做一些疯狂之事寻求刺激……”
“那你现在还想吗?”碎琼弱弱一问。
苏瑶生怔怔望着,忽而坚定目光:“还想啊。”
听到这句话,慕雨一行人纷纷警戒,却被逢湛虚虚拦住。
“我想啊,天道算个屁,它凭什麽定下所有人的命运?难道我们生来这一生就定好了吗?我很想摆脱掉它给我的宿命,然後跟它说,世间万物,由不得它操纵。我错了吗?”
碎琼定定地看她:“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甚至超过了此重界的意识,或许在上重界,上上重界,才可能有答案。”
“五师叔,你怎麽样?”慕雨轻声问。
“无事。”逢湛心中一动,他手下施术,慕容肖肖的声音就落到耳畔——“辞山君,我已找到阵眼,击杀护阵灵兽,万事俱备。”
逢湛听出她话里的不稳,问:“伤情如何?”
幽深而漆黑的洞内,一头巨兽倒在地上,已无生息,慕容肖肖瘫坐在地上喘气,她的左手手腕被她的玄英枪钉在石壁上,鲜血流淌,她一身素白的衣裳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厚重的血气,五脏六腑皆然移位,若不是提前服用了提升修为的丹药,恐怕此时已是横尸一具。
慕容肖肖只虚弱道:“怕是,又要请白门主亲自来一趟了。”
逢湛结束传音,朝慕雨和成子川使了眼色,後者皆点了点头,慕雨朝那具属于馀海光的人傀走去,成子川则是默默後退将澜梦护到身後,苏瑶生似有所觉,却被碎琼反握:“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我们很相似,不是那个共同的目的,而是我们都是如此,孑然一身,可是,你还有白小生,不是吗?”
“白小生……”苏瑶生喃喃了一会,擡眸,“碎琼,你看到了,澜梦……很不像馀海光呢,所以,你还觉得是一个人吗?”
碎琼只是叹息道:“瑶生,算了吧。”
苏瑶生看出她眼里的挣扎,苍白笑了:“原来,你还没想明白。”
另一边,无尘剑起,慕雨挥剑指向人傀,与此同时,慕容肖肖也召出梦月灵,刹那间,异光四起,苏瑶生和碎琼对视着,谁也没移开视线,直到光芒太盛,刺眼得睁不开眼睛,恍惚间,苏瑶生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父亲一衆亲人,还有馀海光……
澜梦说得对,他们对自己最後的记忆,依旧是那个刁蛮任性的苏瑶生,纵然她已经幡然悔悟,但他们都看不到了,看不到他们曾经无比期待能够懂事的孩子在日後历经波折後变成了他们期待的样子。
人就是这般,拥有时不珍惜,失去时才追悔莫及,可,这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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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百花门好久没接到这种让人心累且手抖的邀约了,白凤逍当即带了五位得力高徒前往七绝城,一到,人傻了,这是从哪找出来的活了跟死了差不多的人?
碎琼,这个几个月前看着身体有起色的,差点被吸干了灵力现在躺床上动弹不得。
成子川,好家夥,这个又心神不宁了。
慕雨和澜梦,身体被掏得那叫一个空啊。
至于其他的,白小生,活着就行,推出门去让他玩去,白凤遥,吃了亲姐姐几个爆栗之後捂着头蹲墙角去了,逢湛,这个人一向不给百花门诊脉的,略过,至于苏瑶生,则是不见了踪迹。
此外,白凤逍还收了司阴的好多珍宝,说要她去看一个叫祁洋的人的腿,她琢磨了好久,决定让弟子带人回百花门疗养治病。
祁洋走的时候拖家带口,从露在一边看起来有些愧疚,向白凤逍询问司阴的情况,只得到司阴已离开七绝城的消息。从露听後有些失落,白凤逍虽然八卦,但眼下有更着急的病人,也就没管这几个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不错,这个最着急的病人就是慕容肖肖,被救出来的时候恰是她服用丹药反噬之时,情况糟糕得一塌糊涂,白凤逍赶走弟弟後独自抢救了一晚,总算把病情给稳住了,这才松了口气,期间看到逢湛路过,连忙拉住人:“燕云门那位要是知道你怂恿人家爱徒做这麽危险的事,怕不是要与你拼命!”
逢湛毫不畏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经此劫,她境界如何提升?”
白凤逍大悟,连忙去看慕容肖肖,惊讶地发现她的修为竟然不降反升,隐隐有突破的迹象,这是……因祸得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