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像是顺着脊骨一阶一阶爬上了天灵盖,然后飞走了。漫长的战栗和不安之后,邓昆突然惊觉了一件事。
庄清河不要他了。
过了许久,管家在身后喊他:“邓先生?”
邓昆回头看他,脸上带着一种被遗弃的哀惶,和不知道前路的茫然,然后说了一句管家没听懂的话。
“我又是孤儿了。”
邓昆说完这句话,战栗的波流像风吹过麦浪,痉挛的感觉从脚到头在身上过了一遍,最后冲到喉头呕了出来。
庄清河和商珉弦刚回到卧室,就听见外面佣人的惊呼和低语,商珉弦见状出去查看。
他再次回来时,庄清河问:“怎么了?”
商珉弦走进来坐下:“他吐了。”
“啊?”庄清河怔愣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常态,低语道:“他胃不好,以前落下的病根。”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为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对邓昆流露出的一丝关心而惊讶。
庄清河突然笑了,说:“你被我气吐血,他又被我气吐。”接着他似喃似叹道:“我怎么这么能气人啊?”
银色的细尘在午后的阳光中沉浮,庄清河似乎已经疲于反复的回忆,但他还是说起了过去。
“小昆也是从小被丢到孤儿院的,身上没有任何信息。”
“按照孤儿院的习惯,院长会把这个孩子到孤儿院那天当做他的生日。”
“有一天,小昆突然知道他所谓的生日其实是他被遗弃的日子,就不乐意了,我就把我的生日借给他了。”
“八岁那年,我们想要在生日当天送对方一样礼物。”
庄清河自嘲地笑了笑:“可是两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儿,又能送出什么像样的礼物?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们交换了名字。因为那是我们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举动也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一直到十多年后,两个交换的名字再次把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庄清河敛了敛眼皮,淡淡道:“在孤儿院的日子很不好过,我们都想离开那里。只是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孤儿院其实不是人间最险恶的地方。”
“我是在圳海打黑拳的地下赌场见到小昆的,那种地方,拳手上台前要签生死状。无规则,无限制,什么打法都可以,生死不论。”
“当时小昆在角斗场上和一个缅甸拳手厮斗,最后他将那个拳手的颅骨锤碎,咬下了他的耳朵。”
“我认出他的时候,他嘴里正叼着那片血淋淋的耳朵,站在场中央振臂嘶吼。”
庄清河轻声说:“我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我的小昆已经不是人了,他被那些人训成了一条只知道厮杀的狗。”
“我花了一大笔钱给他赎身,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分开过。”
庄清河脸上出现一张怅然的哀状,却唯独没有愤怒和怨憎。
商珉弦问他:“你不恨他吗?”
庄清河回神望向他,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恨他。”
“把小昆赎出来之后,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才让他的吃饭速度慢得和正常人一样。花了两年的时间,让他不要总盯着人的眼睛看。花了三年的时间,让他晚上不要总是惊醒。”
邓昆人生中短短二十多年的光阴,却活得一半像人,一半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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